山東登州府自古富庶、繁華,尤其是明中后期的萬歷年間,這座下轄一州、七縣、四衛的府一度“戶口百萬”,由此可見人口之繁盛。△↗,.其首府蓬萊縣(即登州城)因地處要沖,且修建了完備的“水城”等碼頭設施,兼之更是聯系遼東、朝鮮的最便捷通道,故各方人士匯集、商業也極為發達,一度成為膠東乃至山東全省都有名的富庶之地。
只不過登州府的命運在幾十年前急轉直下,無論是清兵破關后的殺戮搶掠,還是孔有德之亂帶來的浩劫,抑或是秩序真空后地方上蜂起的盜賊所帶來的破壞,都讓登州府處于持續失血狀態。可以說,在東岸人徹底掌控這座山東六府之一前,登州府幾乎已處于奄奄一息的狀態了。
東岸人的到來給登州府上下的沖擊是巨大的,首先是大量操著西三府山東話的移民(被收編的抗清義軍及其家屬)來到登州,然后還有少許從他處吸引而來的流民、土匪乃至海外來客。這些人的到來不但使得登州府的人口獲得了極大充實,同時也極大改變了當地的人口構成,這自然有利于東岸老爺們的統治,因為這是一個由他們一手建立起來的秩序,短時間內還不會脫離掌控。
其次,東岸人在自己直領的多個縣份如煙臺縣、福山縣、文登縣、招遠縣等地推行新政。新政沒有不切實際地瞎搞,主要是強制動員全縣吏員在冬季疏浚淤塞的河道、水渠,修建水庫,鋪設道路;同時選派農技員幫助本地選種育種,并經多年努力培育出了適合本地氣候的玉米、土豆種子,使得本地糧食產量有所增加;此外他們還酷行軍法,任何作奸犯科之徒均嚴懲不貸,同時大力宣傳在山中耕作“賊田”的土匪山賊只要回鄉自首,均既往不咎,這進一步肅清了治安。
最后。他們通過不斷的征戰從外界往登州輸入了大量的牛羊牲畜,并使用低息貸款售賣給百姓,大大提高了勞動生產力。在如此多管齊下的努力下,明末后疲敝破敗的登州府開始逐漸恢復了元氣。并在近些年發展越來越好,直有欣欣向榮的趨勢,且人口也攀升到了四十余萬,雖不及萬歷年間的一半,但已是了不得的成績了。
而也正因為如此。登州府此時才“有幸”分得了十五萬淮安府難民的安置配額,因為就經濟基礎而言其已經有了一定的承接能力。當然了,登州府的承接能力再強,也不可能一下負擔起十五萬人的日常食品所需,蓋因農業社會的特性,農民們大部分的產出都被其自身消耗了,能拿出來銷售的余糧較為有限。再加上登州府的亂世才過去至多不超過十五年,民眾們記憶猶新,平日里主動出售余糧的也不甚多,故市面上能采買的小麥、玉米及豆麥等雜糧數量有限。往往只能供數萬人一年所需。
不過好在東岸人手頭還有大量的清江浦漕糧,這些漕糧分配到登州府的那部分數量也極為龐大,足夠支撐這些移民中的絕大部分在登州生活一年以上了,如果再配上本地采買的一些糧食牲畜,差不多也能勉強支應過去了。畢竟,移民們在集體農莊勞作生活,也不是一點產出就沒有,不是么?
集體勞作、集體生活、集體學習,遍布登州府境內的集體農莊似乎一下子恢復了上古時期的遺風,使得本地不多的士紳看了也嘖嘖稱奇。不過。他們也就看看稀奇罷了,作為一個經濟活動較為活躍的濱海大府,他們有太多的事情要做了:庫頁島一化凍,就得組織人手去那里收皮貨、山貨、海貨;另外日本那邊也得插一腳進去。這個披著一層皮的山丹貿易如今之規模越來越大,日本東北諸藩都被牽扯了進去,甚至還開始向中部地區蔓延,直讓幕府的鎖國令成了個笑話;最后,朝鮮、寧波的貿易也不能停下,這里面的利潤也極大。而且勝在穩定,風險較低登州府能存活至今的士紳,都不再是傳統意義上的士紳了,冥頑不靈的只能在家自己干活種地(因為雇傭不到人),腦袋靈清點的開始轉型商人,依托在東岸人的庇護下從事跨國、跨地區貿易,特別是隨著眾多市場的深入挖掘(比如朝鮮、日本甚至一部分荷蘭人帶來的南洋市場)以及登萊、寧波等地老百姓生活水平的提高,他們的收益也水漲船高,并漸漸帶動了更多人參與進來,成了一個小小的新階層。
文登縣外的一處野茶棚外,韓至美正坐在一張桌子前捻須不語,身后是他四個兒子:可昌、可榮、可大、可久。作為宿遷縣第一時間投誠的地方大族,韓家(自稱是韓愈后人)受到了廖司令的極大優容,不但委了官,還許他們攜帶絕大部分財產第一時間移民東岸,而且坐的還是比較好的艙位。
轉眼如今已是三月份了,作為家族話事人的韓至美將帶著一眾老小前往東岸,長子和次子亦將帶著家人隨之而去,至于已在山東入了職的三子和四子,就只能暫先留在這里了。
“前日在縣中飲宴,曾聽人言起北邊清國有傳言,攝政王多爾袞已然于數月前駕崩,朝中大小事務如今均由順治親決。此事也不知真假如何?若是真,怕是這南北朝之局已成定勢啊。老夫雖然辟居鄉里,卻也知那英親王阿濟格是多爾袞胞弟,向來忠心,這次不吃掛落怕是很難善了的了,而且以韃子過往的狠勁來看,多半還要丟命。但這個人現在卻坐鎮襄陽,手握二十多萬大軍,如何處理卻也不是一樁簡單的事情,搞不好就要出大事。”韓至美咽了一口粗茶,慢悠悠地說道。
“爹可是說這清國要倒下?這不正是應了咱家的義舉么?”二子韓可榮說道。此番他將隨韓至美一起渡海前往東岸,據說廖司令給了個什么大魚河進修學校的進修名額,出來便可任官,也算是個出身了當然這是他們尚不了解東岸管制的緣故。
“清國倒不倒很難說,但這大明卻是要倒啦。”長子韓可昌嘆了口氣,忍不住說道:“前些時日接我們的那位東岸總爺曾言,去歲湖廣江西那幫闖賊余孽與大明王師大爆沖突,賊酋李過公然接應叛逃的忠貞營(部分降明的前順軍營伍)進自己防區,為此甚至與衡陽的王師做過了一場,王師敗績。據說李過揚言要興兵取下衡陽、贛州諸府,以絕后患,目前這事正僵著呢,聽說大東岸天兵也在調解,但最終結果如何無人可知。”
韓可昌是生員,雖然僅僅是個底層讀書人,雖然也在大清治下做了多年順民,但從三觀來說終究還是心向大明的。眼下看到南明如此不成器,就連茍延殘喘都有些難了,自然是悲傷難過,嘆息不已。
“糊涂。”韓至美作色斥道,“可昌,你以后是要承繼家業的,休得胡言此等閑言碎語。皇明三百年天下,我算是看穿了,確實是氣數已盡。以后這天下歸誰,我也不知,保不齊便是南北朝之局。如此一來,我等投了東岸、投了大宋,倒也不算是一樁壞事。此番去了東岸便好生做事吧,多積攢家業、多結交友人、多生兒女,比什么都強。也許,咱這去了海外的一支,將來在吾族之中也會多有記述呢,如此,爹便心滿意足了。”
父子幾個又在茶棚下閑扯了一會,便帶著一些家仆繼續推著大車往前走了。車上是從煙臺拉來的山貨,集體農莊雖然都是難民,可并不代表大伙沒消費力,更何況東岸人驅使他們干活也是付錢(雖然極少)的,因此這些產自庫頁島的山貨多多少少也有些銷路,韓家人短短幾個月間就搞起了這樁營生,固然有其人多勢眾、銀錢多多有關,但確實也說明這家人經商頭腦不錯了。
而就在韓家父子忙活著做生意的時候,清廷除繼續在淮安府驅逐盟軍武裝、收復失地之外,也悄然派出了一個使團經陸路抵達了順軍控制區,并亮出了和談的意向對于向一個地不過三省的地方政權倡言議和,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確實也“有辱體面”,但清廷是塞外胡族入關,最不在乎的就是體面,換言之政策也是最靈活的。畢竟,如果通過和談便能獲得一絲寶貴的喘息之機,那么對清廷來說無疑是大大的賺了。
當然了,議和使團也不光朝大順派了,南明也沒跑了。為此,他們甚至下令已攻到川南的吳三桂停止進軍,為議和做到如此份上,滿清確實也夠拼的了,而這往往也說明其內部蘊藏著極大的危機,不過這就很難為外人所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