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屬和機器時代給各行業帶來了更大的工業單位…”一間破舊的木板工棚內,瞎了一只眼的船舶改裝廠老板安德拉德說道,“自我從托爾圖加島來到東岸后,今年已經是第二十年了。二十年前,大魚河造船廠才雇傭兩三百名學徒和工匠;十年前,他們雇傭了四五百人建造各類船只;可在去年,這家廠已經雇傭了超過八百人了,而且她還不是我們國家規模最大的造船企業。二十年間,造船業確實是一個有著巨大增長的產業啊。”
朱誠東有些無奈地聽著這個葡萄牙裔老頭在那碎碎念,卻又無法出言打斷,而贊帕里尼則叼著個煙斗,笑吟吟地聽著這個前歸化海盜追憶往事——這廝是他們所能找到的最廉價、信譽最好、技術也最過得去的船舶改裝作坊的老板了,雖然他有著種種令人詬病之處,比如廢話多、愛喝酒等等,可與可愛的銀元比起來,這些又算的了什么!
“不過也就那些國家辦的廠子有這樣的盛況了。”安德拉德喝了一口鄉村自釀的劣質燒酒,搖了搖頭,說道:“看看隔壁的鞋靴廠,一般只有六七個工人,也就忙不過來的時候會去附近村里臨時請幾個人來幫工。至于我們的廠子嘛,比這也大不了多少。”
說完,安德拉德拿起陶碟里兩片烤得金黃的面包,從一個玻璃罐——似乎原本是一個水果罐頭——里倒出了些許蜂蜜,用刷子刷在面包外層后,又挑了一片腌制得恰到好處的鱈魚片,夾在兩片面包之間,一邊大嚼一邊說道:“也就掙點辛苦錢罷了。贊帕里尼先生、朱誠東先生,你們說是不是?二百五十元的改裝費用,真的太低了,至少要三百元,我說真的!你們總得也讓我掙點,畢竟我手下還有一些工人要養活。”
“是啊。是啊,三百元不能再少了!”正坐在另外一邊吃飯的安德拉德的大兒子立刻出聲附和,母親是明人的安繼業放下了手里的一碗牛肉面,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油漬——這令朱誠東的眼角抽了抽。他看得很清楚,這廝身上穿的是最近比較流行的制服呢,售價不菲,但現在卻被當成了抹布——說道:“二百五十元真的做不下來,我們也得吃飯。除非——除非你們使用我們提供的部分船具…”
安德拉德聞言不說話,算是默認了自己兒子的話語。
“我們這里有15個工匠或學徒,改裝也不是短時間內能完成的,期間我們要供大伙吃飯住宿,還要開工資。今年我們還花錢將一些舊式木頭設備換成了鐵制機器,這也是一筆開銷。哦,對了,其中有些活還得去外面租用蒸汽動力加工,成本也是很高的。另外燃料、刀頭、木料、鐵料、銅料多有損耗,算下來錢真不少。所以兩百五十元真的做不下來。”安繼業緊趕著扒拉了幾口牛肉面,然后將飯碗扔給了身后的婆娘,大大咧咧地說道。
贊帕里尼聞言和朱誠東對視了一下,都看到了對方眼里的無奈,在仔細盤算并商量了一會后,最后還是贊帕里尼出面,廢了一番口舌,才和安德拉德船舶修理/改裝廠達成了船舶改裝協議:改裝費用為二百七十元(限200噸以下的船只),一應配件均由安德拉德負責采購,費用另行協商。
下午。在送走了贊帕里尼二人(他們要加緊去鹽城港買船)后,安德拉德立刻將自己的兒子遣出去采購零部件。安繼業雖然年紀不大(剛剛二十歲),但也在這個行業廝混好幾年了,且對附近各家作坊的底細一清二楚。誰家的貨好誰家的貨孬全在他心中,因此安德拉德非常放心由他出去采購裝具。
對面那間破破爛爛的木棚內有一架重型螺紋切削機床,操作工(同時也是老板)技術非常精湛,據說原本來自英格蘭,生產的大型鎖具質量可靠,價格也不貴。去那里采購絕沒錯;斜對面的那家更了不得,因為那個鐵匠出身的作坊主有切削機、鉆孔機、刨平機、造形機等設備——所有設備都非常輕便,以便主人能運到工廠動力車間去租用蒸汽動力——能夠加工包括滑輪、螺栓在內的十余種配件;唔,隔壁老頭加工的鐵釘、魚鉤等小物件價格低廉,質量也還湊合,不如去買點;路口的那個意大利石匠和自家合作多年了,他做的壓艙石用過的人都說好,這次也要繼續照顧他的生意了;還有個明國來的箍桶匠,做的桶真是一絕;不過小型船用抽水泵就麻煩了一些,得去城里買了…
而就在安繼業等人開始采買配件時,贊帕里尼、朱誠東二人已走到了工業區的路口,這里有一個駐在警休息的木屋,木屋外墻上則貼著一張告示。朱誠東湊過去一看,卻是羅洽縣政府簽發的告示,內容大致是工業區(其實是棚戶區)的房屋簡陋、設計不合理,防火功能極差,需盡快改建成磚瓦結構的建筑;此外,這里令人觸目驚心的衛生狀況也讓人看不下去,亟需進行整頓,不然恐誘發瘟疫云云。總而言之,這里的住戶、作坊需繳納一筆改造費用,此外縣、鎮兩級政府也將拿出一筆資金——或許還會行使徭役征發權征集一批勞動力——一起用于棚戶區的改造,即修建完善的下水設施、污水處理設施,同時逐步將老舊且易發生火災的木質房屋改造成磚瓦房屋。此項工程預計將分三年逐步完成,以盡量不影響各家作坊日常經營為要。
這還不算,朱誠東等人還發現路口正有一批剛果勞務工在平整路面,看樣子這里是要修路。在上前與監工攀談了幾句后,朱誠東二人很快弄明白了原委,原來這是一個西嶺地區行署撤銷前——執委會已正式撤銷西嶺、首都兩個地區,并將東方、羅洽、青島三縣劃撥給政務院進行直轄——批下來的項目,只不過因缺乏勞動力而拖延至今罷了。現在好不容易勻出來了數百名剛果勞務工,羅洽縣政府便忙不迭地將其調來修建輕軌——一條連接工業區和碼頭、火車站的輕軌。
其實想想也能理解,隨著羅洽港海洋產業規模的與日俱增,這個自發形成的工業區其重要性也越來越大,大到了羅洽縣政府的官老爺們再也無法忽視的地步。因此,在勞動力極為緊張的情況下,縣、鎮兩級政府仍然咬牙對工業區的環境進行改造,同時還打算敷設一條長度約四五公里的輕軌線路直通此地。這自然會占用大量的勞動力,可在決心已下的羅洽縣政府面前,這一切都不是不能克服的。只要輕軌線路一通,羅洽街車公司的客運/貨運軌道馬車便可直通此地,將本地的大量產出直接拉到碼頭和火車站,工業區的企業主們再也不用走坑坑洼洼的泥土路(連三等國道都算不上)去城區了,物流成本大大降低,便捷性大大提高。
除此之外,羅洽縣政府還打算從鐵嶺縣的第一重型機械廠訂購一套大型蒸汽傳動裝置。這套裝置的總馬力達到了驚人的360匹(顯然為以后預留了相當的馬力儲備),擁有數十個軸系接口供便攜式機器接入加工零配件(政府只收取非常低廉的動力租賃費,所得款項也多用于機器設備的維護)——趁著這次棚戶區改造,正好將這個所謂的中央動力車間建好,以后必將能大大提升此工業區的加工能力,由此也可看出羅洽縣政府發展生產力的良苦用心。
朱誠東、贊帕里尼二人在又等了十多分鐘后,等到了一輛往工業區送啤酒返回的馬車,在和車夫講好價錢后,他們便搭乘這輛貨車返回了城區。下午的時候二人分頭行動,朱誠東去買到鹽城港的船票,而贊帕里尼則去海洋局辦捕魚執照。
弄完這一切時已是華燈初上時分,從港務局返回的朱誠東揮手斥退了兩個穿著明式襖服的意大利妓女——這些意大利小娘們顯然非常懂得如何做生意,她們發現在這個明人男性占多數的國度,還是襖服更能激起男人對她們的“征服欲”,當然她們也能藉此更加容易地從男人口袋里掏錢——然后接到了剛與港務局的戰友們敘完舊的贊帕里尼。
“贊叔,沒買到船票。信使班輪公司的船剛剛開走,下一班要一個月以后了;南海班輪公司(原南大西洋班輪公司,交通部、南鐵公司、東岸公司皆是其股東)的船也要一個多月后才有,這太久了。因此,我便找了一條相熟的漁船,船老大人很不錯,答應免費帶我們去鹽城港,但他們中途要折向商城港送一批移民,嗯,是幫國家開拓總局捎帶的。您看如果合適的話我們就…”朱誠東一臉無奈地朝贊帕里尼說道。
“很合適,免費的,為什么不呢?”贊帕里尼抽了口煙,笑著拍了拍朱誠東的肩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