釜山港已經進入了初冬季節。
經過東岸人多年的精心整治,如今的釜山地區不但戶口大增——截止1650年12月,釜山全縣居民總數已破五萬,其中漢民約占三分之一、鮮民占三分之二——這經濟實力也是日漸增強。別的不談,就東岸人這幾年來強令朝鮮居民修建起來的農田水利設施,就使得釜山縣的糧食產量從一開始的東岸制數千噸躍升至了去年的三萬六千噸,成了東岸人治下有數的糧食供應基地(寧波府當時尚未收拾完畢,生產秩序還沒完全恢復)。
可以說,這幾年來東岸人南征北戰、橫掃東西,背后是濟州島(供應冷兵器及牲畜)和釜山(供應糧草及夫子)在默默支持著。若是沒有這個大修了水利設施、并推廣了三茬輪作制度的魚米之鄉,東岸人怕是支持不了數萬人的長期在外征戰。當然如今有了寧波府,也許東岸人的糧食緊張問題大為緩解,但釜山縣最為一個開發成熟的糧食產區,同時又是兩大對朝貿易窗口之一(另一個是元山津),依然在為遠東黑水財政發揮著重要的作用。
這幾年來,隨著東岸人有計劃地往釜山港移民明人,這使得這個原本的小漁村、現在的中型港口城市的人口結構漸漸發生了重大變化,明人在釜山的人口已經逐漸攀升到了三分之一。而朝鮮人的比例雖有時不時越境謀生的周邊道縣鮮民的涌入補充。但依然無可挽回地下降到了三分之二左右。
不過即便下降到了三分之二,這釜山境內依然有著三萬五千之眾的鮮民(濟州島上尚有一萬五千多),再加上仍在當地苦苦堅持著的朝鮮縣府(縣令金洪范)的存在。管理起這些朝鮮人還是相當麻煩的。東岸人在這里只有由山東土匪、清軍降兵以及山丹人組成的五百守備隊,且還要屯駐在邊境防備朝鮮軍隊(朝鮮人亦在釜山周邊部署了重兵),因此釜山內部完全靠著數量同樣為五百的朝鮮“棒棒軍”(保安團,以棍棒為武器)在鎮壓,十分之不靠譜。
而為了扭轉這種不利局面,在今年年中的時候,經由松前藩介紹。黑水開拓隊吸納了數量多達一千六百余的日本浪人——如今日本國內因為種種因素而失去了主家的浪人武士越來越多,幾乎已經成了一個嚴重的社會問題。因此如果對方是可靠的對象,那么日本人不介意向外輸出浪人,幕府甚至會在一定程度上裝作沒看見以提供便利。
這一千六百多名浪人中的一部分被抽調出來,補充了挺身隊的戰損缺額。剩下的千余人則被統一調到了釜山,并向他們許諾,只要在釜山服役五年,那么退役時便可分得一份五畝的耕地(以后自己最高還可贖買至三十畝)。這種政策自然得到了這些曾經生活較為潦倒的浪人武士們的歡迎,他們真心擁護起了東岸人的統治,視東岸如主家、視朝鮮為寇仇,代替東岸人在此地開始了殖民統治。
他們直接向東岸僑民會的首腦、著名“朝奸”金吾圭負責,配合該機構在釜山開展的“經濟統制”政策,深入鄉間。對朝鮮農民執行嚴格的糧谷、牛羊“出荷”(日語詞,意為上市、出售)政策——隨著東岸人在釜山深入推廣三茬輪作制度以及農田水利設施的逐步完善,土地肥沃的釜山地區糧食產量與日俱增。糧食價格日漸下跌,這使得本地農民(主要是在周邊朝鮮道縣沾親帶故的朝鮮農民)越來越傾向于將糧食出口到朝鮮王國境內,以牟取高額利潤。
而這,無疑是東岸人所不允許的,也是他們極力禁止的——這個時候,單靠那些本鄉本土的朝鮮“棒棒軍”下鄉去執行強制收購政策。總有這樣那樣的不如意之處。因此,這些由日本浪人武士所組成的“警察”在這個時候就有了用武之地了。
他們在本地無親無故。只按照黑水開拓隊政府公布的《朝鮮經濟建設綱要》(其中明確指出對糧食、藥材、牲畜等行業執行“統制”政策,即對這些行業的產出進行強制購銷)來開展工作,即他們強迫當地的朝鮮農民向東岸人出售糧食和牲畜,此即浪人們口中的“糧谷出荷”。糧谷出荷每年都有定數,由縣里攤派到各個鄉村、村里再攤派到農戶頭上。
每年農歷五六月間,這些日本警察們便身攜武士刀,分成多個小組大搖大擺地深入到各個鄉村,揪著村長挨家挨戶制定糧食“出荷”量,列出糧食“出荷”表。秋收后,這些日本警察便再度來到各村,依據糧食“出荷”數量給各村發放鹽票、布票、油票等生活必需品的票證(朝鮮農戶只有憑票才能到保長、里正們開設的商店內購買這些生活必需品)。
值得一提的是,朝鮮農民們之所以抗拒著不愿意將糧食出售給東岸人,主要原因還是東岸殖民政府給出的糧食統購價只有3.5東岸銀元/石,差不多只有市場價的一半左右,這讓他們如何愿意?他們要贖買更多的耕地、要償還欠下東岸西北墾殖銀行的貸款、要支付水利建設攤派費用、要購買更多的牲畜,總之要用錢的地方多著呢,如今被東岸人這么一“統制”,這收入立馬縮水了一半,生活頓時變得緊巴巴了起來,令人氣沮無比。
但不服從又不行。先不說那些由朝鮮敗類們充當的殖民官員們絲毫不講情面——糧谷“統制”是他們的工作重點——就單說那些穿著“黑皮”的日本警察們頻繁上門催迫,就不是誰能受得了的事情,可以說是稍有不從就會落一頓痛打。到了最后,朝鮮農民們只有忍痛將自己生產的糧食大半低價出售出去,而自己全家只能半年米面半年糠菜地度日——但神奇的是,饒是東岸如此之狠地壓榨他們以補貼戰爭,這些朝鮮農民的生活竟然并不比周圍朝鮮王國治下的同胞們低,甚至因為可以買到便宜的東岸日用品、副食品什么的而在生活水平上還穩穩壓過一頭,令人嘖嘖稱奇。
當然了,日本警察們卻也只敢在朝鮮人面前這么兇,在那些明人移民們面前,他們還是相當客氣的。蓋因明人還是歸東岸僑民會這個組織直接管轄,糧食收購價也定得比較高,日本警察們也沒接到命令特別針對他們,因此雙方之間的關系還不錯。
就這樣,黑水開拓隊政府就是依靠這種“經濟統制”政策在釜山港、元山津二地死命壓榨朝鮮人,籌集了大批糧谷,使得東岸在山東征戰的數萬人馬渡過了糧食極為緊張的1648和1649兩年。而在時間進入1650年以后,隨著海軍司令劉海洋在南方攻取了寧波府多地,東岸糧食緊張的狀況得到了極大改善,因此對朝鮮人的壓榨也逐漸放松了一些,以使他們得以喘一口氣——直接表現就是,減少了釜山、元山二地朝鮮農民的糧食“出荷”數量,同時也稍微提高了一點糧食收購價格(最新價格是3.9元/石),使得當地的市面從一潭死水中逐步恢復了過來:農民們有更多的余糧可以支配,這意味著商業開始有了生存和發展的土壤。
而在經歷了這幾年于釜山、元山津二地的殖民統治后,東岸人對朝鮮也有了更多的了解。比如:“朝鮮人懦弱、溫順,戰斗力差、反抗精神也不夠強,真的是一種極為良好的殖民統治對象”這種評語就是魏博秋掌管的憲兵隊經過多年研究后得出的結論,他們甚至鄭重其事地上書給煙臺的邵樹德,請求黑水開拓隊高層給予朝鮮王國以足夠的重視,適當抽調部分兵力登陸釜山,然后找借口與朝鮮王國開戰,以攫取更廣闊的殖民地——至不濟也要獲得這些地區的經濟特權。
而說實話,邵樹德本人對這種論調還是有一些動心的。特別是在對殖民朝鮮極為熱心的魏博秋的攛掇下,邵樹德還真是認真考慮過是否擴大在朝鮮的殖民統治范圍,但他同時也明白開戰容易停戰難,萬一惹怒了朝鮮人使其與東岸死磕,那么可能就麻煩了。畢竟,現在的朝鮮有三四百萬人口,真要鐵了心與東岸作對那也是個不大不小的麻煩,勢必會讓大量仆從軍常年陷在這個泥潭里,導致在其他方面進取不足,因此他一直沒真正下定決心。
不過就在這個關鍵的時候,12月下旬,一個來自阿穆爾河下游的消息經多次輾轉后來到了煙臺港,并最終呈遞到了邵樹德案頭。邵樹德看完后頓時大怒,因為這份由憲兵隊傳來情報中聲稱,阿穆爾河流域出現了千余名朝鮮籍士兵,似乎是應清廷之邀而來此地對抗“羅禪人”(俄羅斯人)的。但據從當地土人中流傳的消息聲稱,這些朝鮮士兵非但不是來對付“羅禪人”的,相反還將與“羅禪人”聯手,協同清將沙爾虎達一起,進攻黃衣軍在阿穆爾河一帶的城寨,以拔掉那些礙眼的釘子!
這種事情一出,邵樹德頓時覺得這朝鮮人還真是沒腦子,傻得可以!看來也是時候讓他們長長記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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