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6日、17日兩天,駐扎在揚州城內的多鐸大軍幾乎沒有任何動靜。他除了派遣了部分馬隊前往瓜洲渡附近窺伺外,就一直在調整部署,沒有再分兵攻取他處。也許是這段時日從陜西一直轉戰到江北,耗盡了麾下士卒們的精力,因此他們急需休整。不過既然大明鼎鼎的東岸黃衣海寇就在外面,再加上也不知道他們的兵力,清軍卻也不敢托大,大批部隊開始被驅使著往長江邊而去,扼守各處,以防被東岸人登陸突襲。
八旗各部、綠營漢軍、外藩蒙古兵們怨聲載道,原本大家都知道揚州富庶,想要好好擄掠一把發財的,沒想到現在又要出城防備黃衣賊,這讓他們如何能夠接受。不過多鐸的態度很堅決,已經進入揚州的各部被勒令退出,他自己也將大營往前挪了幾十里,過揚州而不入,讓那幫一直在說風涼話的八旗子弟們也無可奈何。
幾艘東岸的蒸汽快船無聊地在長江下游這段江面上巡弋著。不時有一些劃著小船的當地漁民遇到這些迎面而來的巨大船只,那高大的煙囪、林立的桅桿以及不時響起的一聲汽笛都讓他們像見了鬼一些驚慌失措,轉頭而逃。
當莫茗乘坐的“分水”號抵近鎮江京口附近水面時,對岸一些看起來似乎時南明水師的將兵們一哄而散,這讓莫茗略微有些郁悶。事實上他原本還想找這些人問問話呢,沒想到一個個畏敵如虎、膽小至此,若是滿清搜羅船只過江的話,那是別指望這些人能夠抵擋的了。若是兵無戰心,那么所謂的長江天險也就只不過是一個笑話而已。
不得已之下,“分水”號上放下了兩艘小艇,四十名陸軍士兵護衛著一名軍官劃向江岸邊。他們舉著白旗,攜帶者一封由莫茗口述、別人用毛筆寫就的書信,準備上岸和這里的鎮江總兵鄭鴻逵取得聯系。
上岸的陸軍士兵再三努力之下。終于找到了幾名藏匿在蘆葦間的南明軍士。帶隊的軍官將這些跪地求饒的家伙拎了出來,然后一人給了一塊錢壓壓驚。說來也怪,本來正死命求饒的南明軍士們在看到這些金發碧眼、長得還兇神惡煞的藩人給了他們圓圓的銀餅子之后,情緒立刻就穩了下來。他們用驚懼以及疑惑的目光看著這些身著黃衣的外來者。嘴里說著些什么,但沒人能聽懂。
帶隊軍官講的東岸官話他們似乎能聽懂一點點,這也許是因為鎮江本地有北方來的客兵的緣故,但能聽懂多少就只有天知道了。帶隊軍官將信封轉交給一位穿著看起來似乎是軍官的人——事實上他們的穿著差不多,因為都是破破爛爛的,接著重復了三遍“約鄭將軍于江中沙洲面談”,然后便返身劃船回大船上去了。
也不知道是東岸人走運還是怎么著,那幾名南明軍士竟然真的將信帶給了鄭鴻逵。7月18日一大早,一艘小型中式硬帆船就從南面的蘆葦蕩中行了出來,然后停靠在了江中心的沙洲附近。
“分水”號上的瞭望手發現后。立刻匯報給了莫茗,于是伴隨著一聲汽笛,一直游弋在附近的“分水”號以兩節的低速也靠近了沙洲。到達目的地后,船只并沒有熄火,錨鏈也沒有放下。仍舊做好了一切出航的準備。
在一個中隊的挺身隊官兵登陸上岸并警戒完畢后,莫茗便在十余名精銳的治安隊斥候的護衛下也登上了沙洲。沙洲上遠遠站了二十幾個人,服色各式各樣,僅有一名黑瘦的男子穿著大明武官袍服,想必這便是鄭鴻逵了。
莫茗剛想說兩句什么,卻聽對面遠遠傳來一陣問話:“可是名震遼海的東岸莫大帥?鄙人安平鄭鴻逵,素聞莫大帥威名。不勝景仰。今日一見,果是龍虎之姿、威武不凡,也只有莫大帥這等神人才能讓那建州韃奴聞風喪膽,佩服,佩服!”
唔,雖然口音有點怪。但多多少少還是能聽懂大半的。莫茗對鄭鴻逵會遼東官話一點也不意外,這種走南闖北的人不多會幾門方言豈不是太過于無用了?而且他沒有用鎮江總兵官的身份來壓人,只以安平鄭氏的名義講話,今天這事有意思了,看來這鄭鴻逵也對這偏安一隅的南明小朝廷不看好。因此干脆就沒提這茬。
“鄭兄風姿亦是不凡哪。”莫茗在斥候們的團團護衛下走了過去,與鄭鴻逵遙遙說道:“言歸正傳,我這人不喜客套,鄭兄勿怪。昨日我信中所言,欲與令兄共擊韃虜,鄭將軍以為如何?”
“此事自是極好。”鄭鴻逵一口答應道,“莫大帥信中所言,可出售黃衣大炮于我鄭家,此言當真?觀大帥座艦高大雄偉,威力不凡。此等甲板巨艦定是來自泰西,所備之炮當不是凡品。昔日我曾于虎門觀英人炮艦發炮,其聲勢威力皆不是我大明所鑄之紅衣炮可比。若是用之攻城拔寨,當易如反掌。若莫大帥愿售此等大炮于我鄭家,那么一切好說。”
“令兄亦愿痛擊韃虜?”莫茗嘴邊掛著一絲嘲諷的笑容,說道:“多鐸收降江北四鎮軍二十余萬,今擁兵三十萬,劍指江南,可謂投鞭斷流、聲勢已極也。大明君臣惶惶,兵無戰心、士無守意,滿朝勛貴不思報效社稷,卻整日里琢磨那卑躬屈膝、降虜為奴之事。這等朝廷,你、我以及令兄都看得出來,覆滅只是早晚之事。今韃虜得天下之勢已成,令兄家大業大,難不成愿毀家紆難、抗擊韃虜?我讀書少,鄭兄莫要欺我!”
聽了莫茗的話,深知自己兄長秉性的鄭鴻逵一時有些語塞,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
“鄭兄勿惱,我說話有些直,得罪之處還望海涵。”莫茗打了個哈哈,然后轉移話題道:“今日之勢,南京已必不可守,不知鄭兄有何打算?”
“盡人事,聽天命,如此而已…”鄭鴻逵嘆了一口氣,落寞地說道:“本官身為鎮江總兵官,當忠于王事,痛擊韃虜。奈何麾下兵馬不齊,近日來又多有逃散;客兵驕橫,不聽號令,殘民以逞,本官亦是心力交瘁。若事有不諧,當退往福建自保。”
鄭鴻逵的身周都是從老家帶來的親兵,因此他也不虞這些人聽到他所說的這些所謂“大逆不道”的話。
“此乃真言,鄭兄沒有欺我,哈哈。”莫茗大笑著說道,“既如此,我也不愿多言了,后會有期吧。我等于登州以東煙臺墩地界筑城設港,日后鄭兄若有為難之事,可乘船來此,我等必不吝于幫助。唔,也不能讓鄭兄白跑一趟,一會我讓人留一些禮物給鄭兄。兩門4磅鋼炮、五十枝火槍、五十把軍刀,小小意思,不成敬意。對了,我對令侄大木公子神交已久,愿贈十領盔甲、十枝燧發手銃,勞煩鄭兄帶回轉交。”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鄭鴻逵也不好再說些什么。其實他今天愿意出來見見這個傳說中的黃衣軍首領,一是好奇,二是想看看能不能從他們手里買一些黃衣大炮。這種大炮在北方被傳得神乎其神,鄭鴻逵認為應該比紅衣大炮強不少,因此他急切地想買一些這種軍國重器,即便價格貴一些也認了。
可誰知對方竟然覺得自己兄長鄭芝龍不會堅決抗清,因此不愿出售。關于這點,鄭鴻逵也無話可說。因為作為親兄弟,他對自己兄長的心思多少是有一些了解的,出于性格方面的原因,他也不愿昧著良心、厚著臉皮拍胸脯說自己的兄長一定不會降清,因此這事情就只能作罷了。
可沒想到這些黃衣軍還給他留了個后門,告訴他可以去煙臺港做交易,這令鄭鴻逵豁然開朗,看來這些東岸黃衣海寇是想看看鄭家到底會不會堅決抗清然后再做打算。而且對方出手很大方,見面禮也給得很豐厚,這讓空手而來的鄭鴻逵有些尷尬。不過他也不是拘于俗禮之人,以后再想辦法回報就是了。于是,在一番簡短的告別之后,雙方各自離去。
鄭鴻逵離去后,東岸人繼續乘著船只在長江上漫無目的地閑逛著。直到海軍軍官提醒莫茗,再不回去就無法趕得上馬上到來的漁汛時,莫茗才覺得差不多該撤退了。如今東岸人糧食吃緊,這些運輸船、戰艦也要兼做漁船捕魚,馬上就是一年中最重要的漁汛季節,若再不趕回去,難道冬天的時候大家都喝西北風么?
19日天剛亮,正在收拾東西的東岸人突然發現江面上出現了大批船隊。莫茗緊急登上艦橋觀看,發現是清軍渡江的船隊。也不知道他們從哪里搜羅來的船只,只見江面上遮天蔽日,密密麻麻的全是運兵小船,怕不是有幾萬人在渡江。而且上游還有大量小船順水而下,直朝東岸人船隊的方向逼來,瞭望手發出警告,說這些小船上堆滿了柴草,清軍可能會施展火攻戰術。
得知這個重要情況的莫茗立刻命令整個船隊撤退,向下游而去。等他們開足馬力與那些縱火小船拉開了一段距離后,遠處已經有一些像葉子一樣大小的船只登上了南岸鎮江地域,一些像小黑點一樣的清軍跳下船只,往內陸進發。莫茗知道,鎮江陷落就在頃刻間,而鎮江丟了,南京基本也保不住了。
眼見已沒有便宜可占,東岸人干脆一路向東,然后在目前已處于清軍控制下的靖江縣沿岸登陸。清軍在此地沒有駐兵,東岸人擄掠一番后又強逼著全城百姓五千余人登上了塞得滿滿的船隊,然后順江而下,準備與差不多已經抵達長江入海口外的后續船隊匯合,然后返回大泊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