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4年7月的山東德州是混亂無比的。
先是在7月11日(六月初八),已經被德州地方鄉紳推舉為盟主、假稱濟王的前明宗室朱帥欽在與吳三桂一番書信往來后,開始解散手頭大部分軍隊,并正式向清廷派遣使者以洽談投降事宜。與此同時,以地方實力派生員為基礎的他開始向清廷擬寫“有功人士”名單,以備為這些人求取官職。
由于與德州土豪羅國士等人不睦,朱帥欽的單子上自然不會有他羅某人的名字,說不定還滿是詆毀之辭,意欲制他于死地也說不定。尤其是在聽聞清廷新委派的德州知州張有芳(與朱帥欽有舊)即將到任后,擔心會被清算的羅國士頓時動了殺死張有芳的念頭,并讓他的死黨德州倉監督張國治立即派人捕殺張有芳,同時其本人開始在城內散布滿洲人來了后要屠城的謠言。
不過顯然德州上下此時的主流思潮還是投降滿清,因此很快便有人將羅國士派人襲殺張有芳的消息泄露了出去,朱帥欽馬上派人通知張有芳,同時派人反殺了張國治,而得到消息的張有芳則躲進了清固山額真巴哈納、石廷柱兩人的軍營內。在捕殺張國治后,生員謝升等人開始散布羅國士族弟羅天生在東岸海寇營中的消息,言其與羅國士暗相勾結,意欲阻擋“我大清”。至此,羅國士在德州的形勢開始變得岌岌可危了起來。
“你是說清國已經派了正藍旗固山額真巴哈納、石廷柱等人率大軍前來了?”坐在煙臺堡指揮部內的莫茗一掌拍在庫頁島魚鱗松木打制的八仙桌上,有些驚訝地站起身問道。
“是的,老爺已經確認過此消息千真萬確。那滿洲人自坐穩了京師龍椅后。便一直遣軍攻打闖逆。不過卻在一月前突然撤軍回了京師。前陣子他們還派了新任戶部侍郎的濟南淄川縣人氏王鰲永招撫山東、河南兩地。現下差不多已經到了滄州一帶。與其一起來的便有那巴哈納、石廷柱二人率領的大軍,老爺看了他們的先鋒送過來的牌碟,上書二人統率大軍數十萬…”一名風塵仆仆的中年男子坐在靠門的一張樹墩椅上,低眉順眼地向莫茗敘述著最新的情報。
此人便是德州鄉紳羅國士的家人,奉他主人的意思來向莫茗通報德州的最新軍情。對于羅國士此舉,莫茗一直有些摸不透,他如此示好究竟是為了哪般?若說來投靠東岸人,莫茗至少此刻是決計不信的。畢竟東岸人沒法保護他的家產。因此,莫茗思來想去,覺得羅國士此舉多半還是在為自己留一條后路。可能現階段德州錯綜復雜的形勢讓他也感覺朝不保夕,若萬一清廷真聽信了朱帥欽等人的一面之辭而要捕殺他,說不得他就得拋家舍業逃來煙臺茍全性命了。
至于他口中提到的巴哈納、石廷柱二人,莫茗卻沒什么印象。出來前本土那邊給的寥寥無幾的資料中也就對石廷柱提了一筆,此人原是明將,后降了后金,如此而已。而那個固山額真巴哈納,他就真的一無所知了。甚至連他手下有多少人都不知道。按照本土提供的資料,一個固山額真應該下轄25個牛錄。算下來應該統兵7500人(三百戶一牛錄);但事實上每旗的牛錄多少相差很大,因此這統兵數量也差異頗大。正藍旗是下五旗,人丁也就那樣,再去掉留守老家的,分兵霸州、滄州的,他巴哈納能帶四千人來就不錯了。石廷柱與之同理,估計所攜漢軍旗兵力約為五六千人。
這兩部加起來就近萬人了,再加上一些充當炮灰及后勤輜重人員的包衣、跟役,最終其總兵力應該超過了兩萬人,而且裝備應該不錯,馬匹保有量也很多,機動性較強。就是不知道他們身邊有沒有收編投降的明軍,莫茗傾向于是有的,因為他們一路平了昌平“土寇”,占領了霸州、滄州大片州縣,沿途應該收編了不少明降軍,估計很可能在幾千至一兩萬人之間。這些人戰斗力和裝備都不咋滴,但充當炮灰是綽綽有余了。
如此算來,那么這支部隊的規模就很龐大了。東岸人如今手頭所有軍隊數量加起來,也不過才四千多人,其中能打的、可以信任的不超過三千人。這么點兵,果然只能夠采取守勢啊!
郭升那廝倒是機靈,上個月月底武器到手后立馬就帶著三四千名士兵,以及一支龐大的車馬隊向西進入了河南,現在應當快到陜西河南交界處了吧。而這廝臨走時更是給了自己一個“權節制登萊青三府”的制將軍頭銜,并派人與李自成派來的聯絡員楊王休一起進入青州,要求趙應元、楊威、秦尚行、郭把牌、翟五和尚等人聽莫茗節制。
不過這也就是一句空話而已,那些土匪山賊出身的人物能聽莫茗的就奇了。莫茗不是沒派人聯絡過他們,只不過反饋回來的信息很不理想。目前已經擴充至兩千多人的趙應元根本是理都不理,自立的傾向相當明顯。另外那些由地方土寇轉職而來的大順縣令、掌旅、守備、州牧等人倒沒有學趙應元那樣置之不理,可能他們還顧著莫茗這個傳說中的“道上大哥”一點面子,大多選擇了敷衍拖延。不過他們還算是好的,莫茗還聽消息靈通的翟小山(翟五和尚族侄)匯報,那個名叫楊威的土匪還和登州城里的曾化龍勾勾搭搭,顯然打的是腳踩幾條船的主意。
尼瑪就憑這么一群烏合之眾就想在青州擋住滿清?莫茗很不看好,目前青州城里還有明軍和鄉紳地主武裝,他們和這些名義上的大順軍并不是一路。再加上登州左近還控制在“大明”手里的地盤,以及已經被盜匪土寇占領的膠州鄉野,這登萊之地也真夠亂的。
不過他們是死是活莫茗不關心,他唯一關心的就是訓練士卒,以及如何養活手頭的四五萬人。那些土寇們聚在一起如蝗蟲般劫掠鄉間,將本來已經稍有起色的青州、萊州地方生產秩序徹底搞崩潰,并人為制造了無數流民隊伍朝傳說中有糧食的煙臺而來。面對這些跨府過縣的流民潮,登萊二地的地主鄉紳勢力普遍都選擇了沉默,任由他們往煙臺而去。沒辦法,東岸人的積威在登萊二地確實有些強,沒人敢招惹這支“海寇”,都知道東岸夷人一直在搜羅人口,那就放這些泥腿子過去吧,眼不見為凈。等大明或“我大清”王師過來后,再一并跟這幫海寇算總賬。
得到清軍逼近山東這個重要情報后,莫茗立刻召集麾下的幾位主要軍官如蕭曦、茅德勝、李文長、劉忠、庫爾漢(任煙臺治安隊隊長)以及海軍的劉海洋等人一起研討了軍情。大家七嘴八舌商量一番后,覺得最近還是不要勞師遠征了,就在登州左近活動活動,順便征收一下糧食。今天已經7月20日(農歷六月十七)了,清軍留給大家的時間不會太多,茅德勝認為他們可能會在一個多月后就進展至青州一線,然后很快便會威脅到登州。而且,這個時節地里的麥子普遍都已經收了,清軍就地征糧也比較方便,有支持大軍長期作戰的物質基礎。
既然統一了認識,莫茗干脆也從善如流。他下令劉忠的兩營八旗武士全部前出到煙臺堡以南已經修建完畢的兩個木質寨子內,并派兵巡邏東岸人的農田周邊廣大區域。再有一個月多點這四千多畝紅薯和玉米就能收獲了,這個時候要是出了什么岔子,大家可就欲哭無淚了。與此同時,陸軍部隊開始在部分偵查騎兵的配合下,往南行進至福山縣、寧海州、大嵩衛、靖海衛,往東行進至文登縣、威海衛、成山衛,往西行進至棲霞縣、萊陽縣一帶,向當地地主鄉紳們進行可能是東岸人的最后一次“武裝征稅”。
征稅行動總的來說比以前平和了許多。經過這一年多來的接觸,東岸人漸漸和這些登州的地主鄉紳達成了一種未宣之于口的默契,即這些地方實力派們不阻撓東岸人搜羅流民,而東岸人也不再用暴力手段劫掠他們的財產。不過不打你莊子不代表就放過你了,作為大順委任的寧海防御使,向防區內的鄉紳們征點稅算個屁啊!而地主們面對這種讓他們小出血、卻又不傷筋動骨的征稅行動,卻也捏著鼻子認了。因此,大明皇帝沒向他們征到稅,奇葩的東岸人卻在1644年成功做到了!
已經被東岸人犁過幾遍的寧海州、福山縣等地自然是人丁稀少、田地荒蕪,而文登縣、棲霞縣、萊陽縣三地卻相對還算富庶一些,多少也能征收到一些糧食。因此,截止1644年8月中旬,東岸人從煙臺堡附近一州、四縣、四衛這幾處地方一共征收到了九千石(約630噸)米糧豆等各類糧食,同時還有草料三萬多束、大車一百五十輛。而在這個時候,青州、萊州一帶因為盜匪蜂起而產生的難民潮也終于來到了煙臺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