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布,結實的棉布。”丁一并沒有動怒,他終究不再是那個一人一刀橫行的丁一,現在能讓他動刀的人和事,畢竟是不多了,他笑著向隨身的警衛員示意,后者就從行軍背包里取出一匹機織的棉布,擺放在桌上。
丁一又向另一名警衛員點了點頭,于是一個裝飾精美的盒子從行軍背包里掏出來,擺在桌上,并且打開了盒蓋,稍泛青光的一整套玻璃器皿,就展現在對方眼前。丁一伸手一讓:“琉璃,上好的琉璃。”
然后丁一示意了蘇欸,后者便報兩個價格來。
那個幕僚一下子不禁愣住了。他是跟在李篤身邊的人,他知道單這兩件東西,便是多大的利潤。棉布是針對中下層民眾所用的,盡管飄洋過海,但蘇欸給出的這個價位,仍然足以讓很多中下層的民眾買得起,至少各處的小地主、管家之類的人物,買不起絲綢的人物,必定會青睞這種看起來很堅實的棉布。
而琉璃,雖然價位高昂,但對于上位人物來說,仍舊是無可抵擋的誘惑!
不論一個國度再貧窮,對于權貴來說,總是不差錢的。
結實的棉布,上好的琉璃,這十個字已經讓這幕僚,不知道怎么繼續他的話題。
但這不夠,至少丁一并不認為這么展示就足夠了。
一個槍頭和三枝羽箭被擺在桌面上,然后丁一微笑著向這位幕僚問道:“汝有甲盾?”
這位幕僚已有點麻木的神經,過了好一陣才回過神來,點了點頭。
于是很快三層甲胄就被套在木樁上,蘇欸要過一柄長槍,卸下槍頭之后,裝上了桌子上的那個槍頭。只一槍,連開聲吐氣都沒有,已穿透數層甲胄。刺穿木樁,再從甲胄的背部透出。蘇欸發力抽槍而出。卸下槍頭置于案上,然后依舊立于丁一身旁后,似乎做了一件極其平常的事。
幕僚就在案桌旁邊,他看著那槍頭當真雪亮如昔,一點卷邊缺刃都沒有。
這時丁一輕輕拍了拍手,身后警衛士兵出來一人,向那幕僚要了一張弓,過手試了試弓力。但在這廳堂里,拈起那桌上三枝箭,流星一樣連環射出,然后走出廳堂,在院子里的盾牌上,抽刀斬斷了箭桿,取回那三枚箭頭,擺在案桌的槍頭旁邊。
然后沉默的蘇欸又報出一個數字,一個在這位幕僚聽起來,簡直就是污辱這等神兵利器的價錢。以至他竟然下意識地問道:“東珠?”他覺得這個數字,用黃金在充作計量都太低價了,黃金易得。神兵難求啊!
“白銀,每趟船可以給你三千箭簇,一百長槍。”丁一很滿意這樣的效果。
“兩位請稍等。”幕僚著實是不敢繼續下去,就算他仍然認為丁一不過是個吃軟飯的,就算這樣,他也不可能去繼續,這筆生意太大了,大到他很清楚,自己根本就沒有決定的權力。丁一現在已經不需要再拔他的刀。用工業化雛形的產業,所產出的東西。就已足夠讓有識之士,感覺到刀鋒的凌利。
丁一半點也不擔心。這東西會讓李氏朝鮮的軍隊,戰斗力如何突飛猛進。
槍頭是低碳鋼滲碳淬火的,換一個人來使,比如丁一,便會在穿透木樁之后,槍頭斷折。
因為槍頭本身心部強度較低,原本就是這種低碳鋼滲碳淬火之后的毛病。
這是他為什么會帶上蘇欸的極大部分原因。
至于羽箭,神箭手為什么要在箭桿上刻自己名字?因為只有用他練熟了的那些箭,他才能掌握飛行的軌跡和出手時機等等,失去那些箭,絕大多數的神箭手,也就失去他們的射擊水準了。所以羽箭的竅門不在破甲的箭頭上,而是在于前后均勻的箭桿上,并且其重量對于這個年代的箭手來說,幾乎就是一樣,這保證了箭枝的飛行軌跡等等的問題。
沒有箭桿,除非李氏朝鮮的軍隊,奢侈到把這種破甲箭簇用在根本不需要目標、只需大略方向的覆蓋式齊射上,否則的話,威力會打上許多的折扣。而如果這么用的話,三千箭簇,夠打一次齊射還是兩次?
李篤終于出現了,他依舊看不上丁一,連招呼都沒打上一聲,只是略點了一下頭,就算見過禮了,然后就去看那桌上的槍頭和箭簇。丁一也不見怪,只是笑著說道:“李大官人見諒,這箭倒是誰都用得,這槍若是用不得法,卻就只能破一層甲了。”
他這么說,倒是讓李篤愈加地相信丁一有能力真的長期提供這等利器。
不過,當李篤抬起頭起,卻在心頭,浮現了他的女神的身影。
他生出一種深刻的嫉妒來,如此的強烈,甚至讓他失去了原有的冷靜。
當他身后的隨從閃身而出指著丁一,吱里咕嚕說出一串方言時,李篤都沒有及時的制止。
盡管聽不懂對方的話,但丁一是能了解對方的意思,挑釁,赤果果的挑釁。
“看來生意是做不成了。”丁一對蘇欸微笑著這么說道,身邊的警衛員便上前去,除了那匹棉布和玻璃器皿之外,槍頭和箭簇都收入了行軍背包之中。丁一起身拱手道,“主人不留客,便請容學生告辭。”那棉布和玻璃,就算留給主人的禮物。
丁一到了這個層次,當軍火掮客就罷了,對于李篤這樣的人物,他根本生不出別苗頭的心思——是,他是看出李篤對張玉那點心思,只不過癩蛤蟆天下多得是,難不成他還一只只去踩?后世戴安娜王妃活著的時節,不知道是那個時代多少男人意淫對象,英國難不成派占士邦去大戰癩蛤蟆么?不說占士邦大戰金槍人才有看頭,大戰癩蛤蟆有什么看頭?關鍵是全世界那么多意淫戴安娜的,要一個個全去結果了,占士邦干到延遲退休都搞不掂啊!
買賣不成就算了,談判不下來的,就由得楊守隨和劉吉他們去用步槍和迫擊炮談就是了。
問題是,李篤覺得,丁一才是癩蛤蟆。
所以他說了一句話:“足下留步。”
他的意思很明顯,那就是留下丁一。處于他這種位置的人物,足以在抉擇事物時,把感情的因素拋之腦后,他要留下丁一,并不因為心中的女神,使他認為丁一不過是吃軟飯的幸運癩蛤蟆;也不僅僅因為張玉給他刻骨銘心的難忘倩影。
利益,李篤要把丁一留下,首要的就是利益。
丁一所展示的出來的東西讓李篤覺得,如果把丁一留下,那么張玉就必須另外選擇一個代理人,身為全州李氏當家人的他,有著先天的優勢,足以脫穎而出被張玉選中,她不可能選擇另外的人,也沒別的什么人,敢來跟他競爭。
而當看到丁一展示的東西之后,李篤認為,就算他留下丁一,也決不至于讓張玉這位他心中的女神翻臉,因為不要說整個朝鮮,就是全州,都是何等之大的商機?能帶來源源不絕的財富,多到足以讓張玉忍受自己面首的失蹤!
“足下久居上國,可知曉,匹夫無罪,懷壁其罪?”他這么向丁一問道。
丁一真的被他問得愣住沒反應過來,過了好半晌才開口說道:“李大官人的意思,是說學生掌控了這些產物的源頭,卻是為自己招惹來了殺身之禍?”
李篤身邊剛才那位幕僚,不為人知地嘆了口氣,他倒是想明白,卻是自己害了丁一,若說丁一被教訓一頓,倒也罷了,壞了人家性命,終究都是讀書人,他卻就有些過不了自己心里那一關。世間終歸不是評書,刷個白鼻頭就能從頭到腳壞得冒膿水,壞人,也有差別的。
象這幕僚,雖然為虎作倀,但他剛才,去通報時卻是想著丁一有著這樣的渠道,想來李篤總會多幾分客氣的,卻沒想到,最后是這般下場,所以不禁苦嘆:“禍福自取,卻是莫要冤我,你若不取那槍頭箭簇,只怕倒是無事,唉,罷了。”
“依學生看來,打打殺殺能免則免吧?終歸是生意,李大官人覺得不妥,咱們可以慢慢談。”丁一自然不是怕他,只是去在哪里就打到哪里,畢竟前世不論,今生這十年歲月,從頭到尾從不曾少了鮮血的色調,雖說他有戰場創傷后遺癥,但他總歸自控能力還是很好的,知道這樣是不正常的,所以真不想又來這么一番。
李篤冷笑起來,一拍案幾說道:“汝來之前,可曾想過?自家夠資格與下官談生意么?一個宗室子弟,不老老實實,安份在府里呆著,居然敢搭著曹太監的路子飄洋過海來做生意?下官今日留下你來,不論你家中還是曹太監,誰敢為你鳴上一聲不平?取死有道,說的不就是足下么?”
“便無周旋余地么?”丁一張開雙手攔住要發作的警衛士兵,苦笑著向李篤問道。
這句話,卻就教得李篤心頭又浮起那倩影來,他深吸了一口氣,對丁一說道:“乞命?汝若能教下官一親玉人芳澤,下官倒也可以留汝一命,只是想要回歸天朝,卻便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