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再去全州,莫蕾娜就完全沒有什么游玩的興致了,一會說頭暈,一會又說似乎感染了風寒身子不適,反正就是各種借口不愿出門。
丁一是看得出她沒有什么游興,嫌那全州太過簡樸,這倒也無所謂,于是當下便對她說道:“好了,別找籍口,你若不想出行,就在這里先休息吧。”莫蕾娜喜出望外,只是轉身卻喚來張玉的隨身丫環,叮囑她回來時給她捎上一些辣白菜等幾味泡菜。張玉看著也是失笑,當真是各有所好,這味她和丁一都不待見的朝鮮小菜,莫蕾娜卻甚是喜歡。
這不比昨日,四輪馬輪也從補給船上運了下來,自然有軍械所的士官組裝好了,套上了駿馬。丁一便和張玉上了車,由文胖子駕駛,曹吉祥坐在文胖子邊上充當聽差,左右帶了八騎,全都是都音部落出來的,剛從第二師騎役的騎兵,雞胸甲擦著光可鑒人,備馬、臂甲、腿甲、箏型盾那是一件不缺。
這儀式擺了出來,威風凜凜,倒是很好地吸引了一路上的人們的注意力,而蘇欸那邊卻是帶領著那些易裝潛入人群的士兵,就真的無人察覺了。朝鮮這地方,就算是全州,哪里又曾見過這等架勢來著。這排場既然擺得出來,來到這城門,可就不跟昨天一樣,照規矩給錢了。
換了一身玉帶蟒袍的曹吉祥,下得了馬車,當頭就給那守著城門的小官賞了一個巴掌,冷冷地道:“蕞爾小國,真是一點規矩也沒有,叫李氏當家過來見著,我家少爺有話問他。”說著便把名帖隨手一塞,塞在那小官懷里,再順手一搡,直接就把人擠開了。
那守城官將被這么突如其來的一巴掌,緊接著一塞一搡,真是暈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他都不識得漢字,這邊定下神也不敢拿主意,好容易想起使人去尋識字的人,車駕早已入城久了。不過這官將卻是機靈,知道這排場,這派頭的人物,不是他能攔得下的,只是派了土兵,遠遠跟著,看是在哪里落腳再來回報。
入得全州城去,兩旁百姓紛紛退避,只敢遠遠圍觀指點,都不用什么清街凈道的,這行頭擺得出來,有眼睛看著的,都知道不好去招惹。去到昨日那酒肆,自有騎士下馬入內去安置好了,再來請丁一下車。
“貴人,您這是?”金時習早到了,看著丁一,臉上盡是苦笑,他是辭了官,發誓不事現時王位國君的人,雖說不是通緝犯,但招惹官府注意,總是不太好的,要是萬一哪個是國王的心腹,要對他下黑手,那他就完蛋了。
丁某人這么顯擺,必定會吸引官府注意,對于金時習來講,絕對不是什么好事。
“應了足下的請托,學生自然也不好再隱匿行蹤。”丁一微笑還了禮,伸手示意金時習坐下答話,他的意思是今天亮出排場,是要證明,自己有能力完成金時習的托附,不是空口說白話。
金時習聽得這話,既欣喜自己果然沒有看錯人,眼光卻也就變得凝重起來,他也是做過朝鮮朝廷大臣的人物,當然知道,丁一這么做,必定就是要他付出代價了,否則的話,就算要證明實力,也有許多的辦法,何必如此明目張膽的招搖?
而當金時習的眼光,注意到身著蟒袍的曹吉祥身上,他的目光卻就熱切起來。
能被天朝皇帝賜予蟒袍的太監,必定就是在內廷很受寵,有著話事權的人物,而這等人物,卻只能垂手立于丁一身后聽候使喚,那么這依舊一身白衣如雪的丁一,真真就肯定是貴不可言的上國人物了!
還沒有等丁一開口,金時習就主動稟告:“學生不敢問貴人名諱,書信已修好,但求貴人成全,此事若成,學生愿碎身相報!”說著把手中杯子砸碎了,嚇得曹吉祥以為他要行刺,連忙搶上前一步,剛要阻擋,卻見金時習從地上撿起一塊稍微鋒利的破瓷片,壓在自己左手小尾指上,咬牙說道,“口說無憑,學生今日,斷指為證!”說完,就要發狠把杯子破片往小指上切。
“且住!”丁一連忙喝止了對方,搶下那瓷片對他道,“學生著實是不愿見著血腥之事,再說,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何必做此等自殘肢體之事?”好說歹說,半天才把這位勸住。
也不知道是民族性還是這位性格的問題,似乎總覺得沒切點啥下來,沒誠意一樣,雖說這回讓丁一勸下來,不時那眼光卻還總還往碎瓷片瞄,嘴里卻激動地說道:“學生最是仰慕容城先生,上馬擊胡倚鞍草檄,名動八荒,氣沖九宵!所謂人杰,不外如此,古之圣賢,莫過如是!”
這夸贊之詞連丁一自己聽著,那臉都臊起來,連連截著他話頭:“不見得、不見得,丁容城學生也是見過的,平時走動也算勤的,很普通的一個人,嗯,大約此人搏擊上還得有些過人之處,也作過幾首詩,就這樣罷了,沒有足下說得這么夸張。”
“學生不敢茍同!”金時習很激動,卻是跟丁一倔了起來,“貴人大約常有幸得聽容城先生教誨吧?正是所謂,入芝蘭之室,久而不聞其香;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貴人常沐雨露,正是身在山中而不知道峰巔入云啊!”
本是自謙,但這位不知道丁一身份,聽成了詆毀,更加盛贊起來,丁一只好連連苦笑,這卻就惹怒了金時習,從地上又撿了一塊瓷片,壓在尾指上,咬牙道:“貴人雖貴不可言,卻不能污容城先生令名!學生今日斷指明志,此生當以容城先生私淑弟子自居,行先生之學說,以教化下國百姓!”
“別、別!”丁一不得不再次搶過那瓷片,苦笑道,“人各有志,求同存異便好,何必又要自殘肢體?”想不到在這異國他鄉,還能遇著自己的腦殘粉,還非要用自殘來自證,丁一也是無語了。
事實也不是金時習個人的問題,應該說是整個歷史環境的問題。
因為大明那邊傳來的消息,對于丁一為英宗復辟所做的一切以及各種事跡的描述,教得金時習這些以遺臣自居的人物,都扼腕長嘆為何朝鮮沒有出一個丁一來:“上國天朝,皇帝北狩,因有容城匡扶,方得轉危為安,又北戰南征,開疆拓土,天朝何幸?福澤至深,竟得先生!若下國有得先生之萬一者,何至使先主蒙難!”說著金時節卻就兩行熱淚淌下。
都是被奪了位,只不過英宗就復位了,而朝鮮這邊的端宗,卻就能命都沒活下來。
丁一不禁老臉發熱,卻又不好再去自謙了,要不然這位又要撿瓷片起來切點什么,老這么搶也不是個事啊,當下實在也沒辦法客套下去,因為金時習開口就要吹捧他心中的丁容城,丁一真心受不了,于是只好連忙切入正題。
“足下要請托容城先生,學生大約也有個數,但是容城先生總歸不能無緣無故插手李氏朝鮮,不知足下以何為酬?”丁一把那封厚重的信推回金時習面前,卻是這么問道。
金時習到了這時節,倒也知道不能在丁一面前隱匿:“若是得先生垂憐,為先王復仇,下國所有,任天朝自取!”緊接著他又向丁一說道,“依學生想來,容城先生乃是世間正人,當今大賢,聽著這等事,自然怒發沖冠,起正義之師,解下國生民之倒懸!天兵一到,彼等跳梁小丑,當灰飛煙滅!”
丁一聽著無語,這位憑什么認為,丁某人“二”成這樣?沒點什么好處,就會起兵來朝鮮為他們打仗?他卻不知道,這位金時習,歷史上就是朝鮮的小說家,大約是想像力很豐富的人。
這時卻就聽著門外喧嘩,文胖子奔入內來,向丁一行了禮稟報道:“少爺,李氏來人。”
倒是完全沒有意外,丁一拿著折扇在手中拍了拍,點頭道:“教他入來。”
這位來者衣著極為華貴,保養得也頗為不錯,看上去三十左右的模樣,入內見著丁一絲毫沒有起身來迎他的意思,不禁有些惱火,要知道李氏在全州就是一手遮天的。只不過看著身著蟒袍玉帶的曹吉祥,垂手立于丁一身后,這位才強壓著火氣,隨意拱了拱手道:“上國來使?何不移書衙門,以便接待天使。”
這就是質問了,說丁一沒按程式走。
還沒等丁一回答,這位李某人看著張玉,一下子眼睛就亮了起來,沖著張玉一揖:“不敢請教,尊駕芳名!”上國來的人物又如何?這全州就是李家說了算!再說港口那支艦隊他也是看過的,那是不值一提的小船,要來幾條大福船也罷了,這等小船,這位上使,必然也不是什么有權力的大人物!他一片心思,卻盡在張玉身上了。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