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守懷集縣城的柴真戈,或者說拓跋真戈,盡管侯大茍并沒有給他加上什么縣令還是都督的頭銜,其他士兵稱呼他時,有的叫頭領,有的叫大哥,有的叫阿兄,有的叫大俠,但毫無疑問,他有能力控制著這三個承宣布政使司交匯之處的樞之地。
那些回來報信的江湖人,說完了丁一要跟侯大茍對話的要求之后,就大大咧咧地抱拳對著柴真戈說道:“柴大俠,我等先前隨你來投侯大哥,卻是不知道丁容城丁哥哥是要保朱家江山,如今曉得這事,我等是要隨丁家哥哥去了!”
站在拓跋真戈身邊作士打扮的慕容秋水,搖著折扇不解地問道:“跟著侯大哥有什么不好?這些日里,酒肉也好,錢財也好,甚至那些狗官的女人,侯大哥何曾虧待過我等?兄弟們可想清醒了,不錯,丁容城好大的名頭,但聽說丁容城麾下有個叫魏成的弟,做到安全局南京行局大使,強索了個民女,還是給足了彩禮,只是那女人有個青梅竹馬的相好,故之不愿意,結果這事被丁容城知道,足足打了三十軍棍,聽說大半月下不了床,還說若有下次,便要把魏成閹了送進宮里當差…”
江湖上的漢,除了勾引二嫂這種犯忌的事之外,其他的,老實說大多數人也是不怎么講究的,當下聽著無不縮了縮脖,但是慕容秋水卻仍在說著:“…還有當朝的英國公,因為阻攔學員入貢院考試,想給丁容城占個位,當朝的英國公,親傳的弟。都當街挨打罰站,這位可真是沒什么情面可講的,你們想清楚了才好。”
“罷了,強擰的瓜不甜。”拓跋真戈舉手示意慕容秋水不要再說下去,對著那幾個江湖漢說道。“丁容城也是一等一的好漢,你等要隨他去,便自去了,老卻不耐煩守那些規矩,江湖上的好男,這也不成。那也不成,這一輩,過得有什么滋味?好了,好聚不如好散,秋水兄弟,給他們點盤纏。教他們收拾了東西便去吧。”
慕容秋水應了一聲,自帶著那幾個遲疑著的江湖人退了下去。拓跋真戈身邊一個土頭土腦的山民模樣的年男,卻就低聲問道:“柴頭領,這等反骨仔留不得,俺下去叫著兄弟把他們都做了吧!”
拓跋真戈搖了搖頭,笑道:“侯大哥不說了么?以德服人嘛!放心,沒幾個人愿意隨他們去的。到時江湖上流傳著,好漢都愿意跟著侯大哥干,連丁容城也拉不走,侯七哥,到時來投咱們的人,便愈多了啊!”
侯七哥聽著也有道理,便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么。看著侯七的背影,拓跋真戈卻就是一臉的冷笑,他可不是如臉面看上去那么粗豪,這些大刺刺在他面前說要去投丁一的家伙。依他心性,真是殺了都是便宜他們。
只是懷集縣城之,本來就有一千候七帶領著的藍受貳當年義軍的老底,這些老底可都不是善茬,要知道廣西起義。從洪武到崇禎都陸續有的,但要說真正有氣象的,也就是藍受貳和侯大茍這個時期了,之前有過大亨老鼠、韋保蓬、覃公專等等義軍首領帶領的起義軍,便要不就是聲勢不大,要不就是很快就被撲滅了。
而藍受貳留下來給侯大茍的這老底義軍,是不可能聽拓跋真戈的話的,他們連侯七這位侯大茍的遠房堂兄弟,都不見得會給什么面,這是殺得了官軍破得了城的人物,也只有侯大茍手下的鄭昂與黃牛兒這兩位得力助手,才能使喚得了這一千老底。
而拓跋真戈自然不愿憑仗著江湖上的名氣,來投侯大茍之后,做一個傀儡頭目,所以他廣納江湖豪雄,桐油坪的數百人加上懷集縣城這近千人,這些就是他的嫡系,讓他可以在這懷集坐穩頭領位置的本錢。
把這幾個傳信的江湖人殺了,總得有個名目吧?說他們要去投丁一么?一會城里近千江湖人,要都說想去投丁一怎么辦?都殺了?那他拓跋真戈還怎么可能呆在首領這位上面?他是不可能在現在這時候,來殺掉這些江湖人的。
也不可能去封鎖消息,反而,他要讓這些江湖人下去之后,念著他的好處,主動跟其他江湖人宣講如果去投丁容城,是如何的不好、如何的不自由,這樣把人心安定下來,才是拓跋真戈要做的事情。
慕容秋水很快就回來了,沖著拓跋真戈拱了拱手,又搖起他那把折扇了,并沒有說什么話,因為沒有必要,這等事都在預料之的,倒是拓跋真戈想了想道:“去與鄭昂和黃牛兒報知一聲,名動天下的丁容城,要教他們傳話給侯大茍。”
“好啊!”慕容秋水仍舊笑了笑,收起折扇便自去辦了,他清楚拓跋真戈的想法,不論是讓鄭昂與黃牛兒殺了丁一,還是丁一殺了這兩人,對于他們都是極為有利的,若是鄭昂和黃牛兒死在丁一手里,那么籍著給這兩個報仇的名義,拓跋真戈就有可能支使得動那一千義軍老底了。
兵,用久了,跟隨著將領取得一次又一次有勝利,便會漸漸的產生出歸屬感了,只要領著這一千義軍老底北上湖廣,殺下幾個州府,這一千悍卒,便算是拓跋真戈手底下的兒郎了。
至于鄭昂和黃牛兒殺了丁一,那就更妙了,若說江湖上還知道侯大茍的名號,這兩人雖然能打仗,卻不太為廣西之外的江湖豪雄所傳誦,到時世人盡知,他拓跋真戈的手下,把名動天下的丁容城也做掉了,何恐無人來投?
丁一出現在懷集城墻之前,身邊只帶著胖這一人。
而此時城內那些江湖漢之,正在發生著沖突,有人說道:“丁容城便和岳爺爺一般,是忠臣來著,投丁容城,總好過作亂啊!”、“破韃陣,救上皇,保京師,哪一樁說將出來,不教人心熱血沸騰?我便要去投丁家哥哥!”但也有人說道,“方才不說了?丁容城那規矩可大了,你看當朝英國公都當街挨打罰站,做了南京行局大使的魏成,一犯著規矩了,打到半個月下不了床,咱們兄弟去了,那不是三天不到就被打死么?”、“是啊,這等人物,敬仰就是,卻是他娘的親近不得啊!”
有十幾個大約是良家出身的江湖人,最后不管那近千江湖漢幾乎已經壓倒性結論“投丁容城是自討苦吃”,仍是收拾了自己的東西,仍然決心要去投丁一。他們接近縣城城門的時候,得了慕容秋水報知的鄭昂和黃牛兒也趕到這里來,卻聽慕容秋在吩咐城墻上的軍兵:“等得他們出城去,便射死了這等要投官府的狗賊!”
“讓他們走。”這悶聲悶氣的聲音,卻是那如鐵塔一般的黃牛兒,在邊上開了口,“俺聽說,丁容城是有名的英雄人物,投他去的,也不是孬種。”鄭昂抱臂站在一邊,似笑非笑地望慕容秋水,卻是沒有說話。
后者卻是感覺到鄭昂目光里的不善,抖開折扇笑道:“這城墻本是鄭兄的職責,學生無意冒犯。不過是先前教人去知會兩位之后,便是在這里候著大架,卻不是有心支使喚鄭兄手底下的兄弟。”
“好說。”鄭昂并沒有多說什么,只是點了點頭,踏上了城墻。
這時城門開啟,那二十幾個漢出了城門,看著離城墻堪堪一箭之地的兩人——丁一和立于其身側的胖,便有人問道:“不知哪位是丁家哥哥?”胖是會來事的,立即一讓,那二十幾條漢奔上前,納頭就拜,口稱見過哥哥。
丁一將他們攙起,教他們先去桐油坪憩著,卻示意胖開口,于是后者向城墻上的人問道:“丁容城在此,要與侯大哥說話,哪個好漢能傳話的,麻煩應一上聲!”他喝完話之后,卻見城墻上無人應答,于是便又再喊了一回。
這次終于有人回應了,卻是冷冷的聲音響起:“說什么話?丁容城要來投我家侯大哥么?好啊,侯大哥就在大藤峽、碧灘都城、皇帝殿坐著,請丁容城自去叩頭便是了!”碧灘都城是侯大茍在碧灘圩建起的,修了一個皇帝殿,來做義軍議事之用。
說話的,卻便是鄭昂了,聽著他這話,那守城的全是義軍的老底,不禁轟笑起來。
卻聽鄭昂又說道:“是了,前番此間的柴頭領也是去尋侯大哥說話,侯大哥看他話說得好,便賞他來守這懷集城啊,丁容城若也是會說話的,多少也能混個頭領,去皇帝殿走上一趟,便能混個官兒當當,不錯啊!”
所謂“話說得好”,這對于統領一縣的拓跋真戈來說,是很侮辱性的說法了,簡直是把他當成做優伶一般的角色。慕容秋水站在一旁,臉上雖仍帶笑意,袖里的手,卻已捏得骨節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