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跟著李賢和商輅參加幾次士林聚會時,丁一可是見過這幾位學霸的,首輔不用說也是學霸了,這個丁一也是清楚的。似乎感覺丁一還不夠受驚嚇,于謙于大人還慢條斯理把這幾位學霸一一介紹了一番:“永嘉周畏庵,是正統元年的狀元;吉水劉時雨,是正統七年的狀元…”又伸手向首輔陳循一讓,笑道,“芳洲先生是永樂十三年的狀元,想來如晉是知曉的…”又沖邊上胡須花白、老得看不出年紀的老大人介紹道,“潔公,這就是您老人家想見一見的丁如晉了。”
王直也開口道:“如晉,還不過來見過潔公和諸位前輩?”
丁一無奈,這胡濙看著至少都七八十了,那幾位拋開官職不提,就憑人家是名副實歸的學霸地位,丁某人又在于謙面前說了“東華門外以狀元唱乃是好兒”這樣的話,好了,這會還能說什么?
也只能老老實實當磕頭蟲了,丁一心里真是咒罵自己,萬言萬當,不如一默啊!扯什么東華門外?那天對著于謙是把他嗆到無言以對,這會好了,人給你找一圈東華門唱出的坐這里,你丁某人是打算扇自己臉還是怎么呢?磕吧!
還好胡濙胡太傅似乎對丁一很有好感,想來王直先前幫丁一說了不少好話,老大人還沒等丁一磕下頭,就顫顫抖抖站了起來:“起!快起!呵呵,節庵啊,你這學生不錯!這孩子看不出,還是能提得了刀的啊…”
他愈這么說,丁一也只能把頭磕了,然后等老大人過來扶起,要不這也太失禮。人家七八十歲老爺子,這么看得起你,還是太子太傅,丁某人哪能人家說起,就真的順桿子一骨碌爬起來?太輕佻不說,就禮節上也說不過。還好老大人年紀不小,站起來有些麻煩,但起來之后動作還算利索,一下子就把丁一扶了起來。
其他幾位學霸倒還好,并沒有如丁一心中那么黑暗。專誠讓他來當磕頭蟲,紛紛起身迎了上來,都是語氣親切,贊嘆有加。唯一讓丁一感覺到很難受的,就是一直拉著他的手的胡濙胡太傅。這位老大人身上的老人味,著實濃郁到讓人感覺胸悶難當。
而胡濙胡老大人開口第一句。就讓丁一快哭起來:“傳說如晉得天師道統。傳得正一雷法。”說罷老先生還回頭向那幾位學霸和于謙、王直說道,“按老夫看來,這道統不是現時天師的傳承,繞過了北朝寇謙之、南朝陸修靜那一茬,應該是最為純正的法統來著…如晉,快坐下。快坐下。”
丁一真的是一頭霧水,他本來是有點猜到,自己裝逼裝過頭,于謙就按著東華門上唱出狀元乃是好兒那一句。專程找了這些個學霸過來,準備來把丁某人好好虐一番,不虐哭大約不收場的。
這也是沒法子的事,丁一也做好心理準備冇被虐了。
但這胡老爺子,突然來這么一出,丁一真的就蒙了,這到底要干什么?要搞成特異功能匯報么?而且看那胡太傅的面臉表情和肢體語言,老爺子是發自內心的,覺得丁一是有特異功能的,不是在說假話。
“坊間亂傳罷了,學生…”丁一看著那幾個學霸突然變得牽強的笑臉,知道他們絕不是準備來看特異功能匯報的,他可不想得罪這些個學霸,連忙撇清了,準備向那胡濙胡太傅分說自己沒什么道統。
誰知人家胡老爺子根本就不給他機會:“千百人看著,你在沙場之上,領著門下弟子,用五雷正法,殺敗韃子的!雷法生,祥云相伴!千軍易辟!”丁一感覺是不是接下去自己得裝瘋呢?
他忽悠巫都干這種異族,全無心理壓力,但在大明朝里裝神棍,真不是他想要的結果啊。再說要在場的都想看特異功能匯報,逼到不行也還能扮神棍。問題是除了這位胡老爺子,其他人,不論是那幾位學霸還是于謙、王直,明顯都是不信的啊。
可他又不知道怎么說,難道跟胡太傅說,那不是什么見鬼的祥云,那是黑火藥手榴彈爆炸的煙霧,要能沒那“祥云”,咱們就是跑步進入無煙火藥的年代了…一會管著兵部的于謙于大人難免就會問手榴彈火藥配方和制作工藝了,丁一給不給?不給人家就來給你講“民為重”,搞不好連早早被丁一遷去容城那些工匠也會被挖出來…
“潔公,這孩子不過是讀得圣賢書,憑仗一腔浩然之氣…”于謙看不下了,出來打圓場,希望胡濙胡大佬多少給幾分薄面,翻過這一節,大伙好進入正題來虐丁一。連明知胡老爺子退場,自己就要被虐的丁一,也期望被虐的環節快點到來,雖然他絕對沒有被虐的愛好,但這老爺子,真的讓人無法招架。
胡濙一挽花白長須,卻對于謙說道:“節庵,治國撫民老夫是信得過你,可你要說浩然正氣?留取丹心照汗青的文山先生,沒有浩然正氣么?”文山先生說的就是文天祥了,于謙便敗退了。
文天祥都抬出來了,于謙也沒法跟老頭撐啊。
“沙場之上,什么正氣?你我讀了這么多年書,還能自欺欺人么?”這位胡濙胡太傅,是經過靖難之役的,建文二年的進士,他感嘆了好一番當年,又說道,“刀槍無眼,什么浩然正氣?荒謬!”卻對丁一說道,“如晉啊,這等道統,你要傳下去啊,不能自珍,老夫雖年邁,卻也知曉,你入韃子營中,又以無上法力當場咒死韃士猛將,再請出六丁六甲破營而出,爾等別不以為然!”老爺子環顧了一下四周,還頗為不滿,“阿傍羅剎!韃子管如晉叫阿傍羅剎啊!按老夫看,正一派的那些人浪得虛名,讓如晉去接任天師,方才是道理。”
丁一沒有辦法了,就算一會被虐得很慘,也只能認了,起身對那胡老大人作揖道:“潔公,學生只知‘東華門唱出狀元乃是好兒!,此也是先父遺言,學生只愿踏踏實實,一步步走完這條科舉之路,其他皆浮云哉!”
“這就是你的道啊。”胡濙把須點頭嘆道,“無欲也,知不敢,弗為而已…”又引起《道德經》還是什么道家經典之類的,說了一大通丁一根本聽不懂的話,“他們說你為了科舉而科舉,卻不知道‘道沖,而用之有弗盈也。淵呵!似萬物之宗。,所以你要求你道,你的道就在這里。好,與如晉一席話,老夫受教弗淺。”
其實如果丁一知道這位老先生的事跡,大約也就不致如此狼狽:有南城人龔謙展示出許多妖術,想來就是特異功能匯報吧,于是胡濙胡太傅就推薦這位龔謙為天文生;又推薦一位喚作仰彌高的道士去守邊關,理由是這位道士仰彌高,曉陰陽兵法。
“或如潔公所言,科舉便是如晉之道,故之不如且入正題,由某等考較一番,也好助如晉于這路上行得通暢。”首輔陳循捉到這個話頭,連忙開口兜了回來,還好胡濙老爺子沒有再傲驕下去,點頭稱是,終于不再開口。也不知道是年紀實在大了,剛才那么激動之后,讓他有些疲乏;還是故意要那些學霸難堪,總之他在椅子坐著,不幾息的功冇夫,就響起了鼾聲。
于是諸位學霸無奈,能把他怎么樣?這位在建文朝中了進士,永樂朝就是禮部左侍郎,宣德朝更是宣宗的托孤大臣之一,再經過英宗,到現在的景帝,足足五朝元老,可以背地里諷刺他,可以覺得他可笑,但誰咬得了他?
所以也只好小聲讓仆人們過來侍候,示意換個房間說話。
坐定之后,現任翰林院修撰正統七年狀元劉儼沖首輔和于謙、王直,抬手行了禮,笑道:“如晉以前做過的詩文,也曾拜讀過,才情是絕佳的,想來八股制藝之上,也應有不俗造詣。諸位前輩的意思…”說起前輩,就是以登科來論,而不是官職,畢竟來到國子監。
陳循點頭笑道:“時雨的文章是極好,便由你來指點后學吧,某等看看再拾遺補缺吧,某與畏庵,畢竟放下制藝的年頭久了,怕是不如時雨嫻熟。”周旋聽著,也點頭稱善。中了狀元,誰還沒事去寫八股?劉儼是七年前中的狀元,道理說應該還是記憶猶新,這是說得通的。其實也不過是自謙,陳循和周旋這種學霸,想想全國高考的理科全國第一名,只要沒得老年癡呆,去指點小學升中學的奧數,會因為手生而出問題?
劉儼在這里除了丁一就他資歷最淺,也是有心理準備由他來當苦力的,所以聽得陳循這般說,便還了兩句前輩過謙之類,也就開始著實考較起丁一來:“儼聽商素廷說過,曾提點過如晉制藝,不知道可有習作?”商素廷就是商輅,也是狀元,學霸圈子里的學霸。
商輅的確是給丁一講了不少八股寫作技藝和方法,還給他留了許多習題,丁一也是隨身帶著的。問題那些習題,都讓丁一撕了,卷成茶葉煙卷,和英宗一塊抽掉了!
現在哪里拿得出來?
看樣子,這幾位學霸可沒商輅好說話,猶其還有于謙和王直在邊上盯著。
搞不好還要來個現場考核!
丁一在尋思,要不要弄些動靜出來,把隔壁那胡老爺子吵醒,弄成特異功能匯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