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拉斯提亞睜開了眼睛。
有那么一會兒,蘇無病覺得自己看到的是幻覺。然而他的感官信號卻一再提醒他,這并不是幻覺,天角獸公主真的已經醒過來了。
“嗯…下午好。”
對于小馬們來說,天角獸的形態或許與半神沒有什么區別。當第一公主站起身來的時候,這種巨大的差別就更為明顯了。天角獸不但具備悠長的壽命、強大的力量…綜合了三個種族所有的優勢,而且身材也十分高大。作為所有天角獸中最年長的一匹,塞拉斯提亞足足有普通小馬兩個那么高,修長的體態也與圓滾滾胖乎乎的普通小馬有著巨大的區別。
“下午好。”蘇無病吞了口唾沫,以前記憶中蘇荊都是以人形覲見這位師長,而她也一直蜷縮在沙發上,很少有出現這樣的情況——他居然會在這位老師面前感到壓迫感。單純地是因為身高的差距嗎?
“啊,我可愛的弟子,還是第一次看到你用這種形態出現在我的面前呢。”天角獸愉快地用蹄子摸了摸蘇無病的腦袋,“會感到有點害怕嗎?沒有辦法,你現在是一匹獨角獸,在這個世界的規則中,天角獸自然而然地會對你產生一點…威壓感。”
“我,不是蘇荊。”小獨角獸堅持道,“我是蘇無病。”
“在我的視角中并沒有什么不同,你要知道,時間在我眼中和你眼中并不一樣,我能夠在你身上看見日后那個青年的影子,以及更…嗯,或許不該多說了。如我這般,神魔的力量能夠穿過時空的束縛。一瞬間看見千億可能。對我來說,你就是蘇荊。蘇荊,蘇無病。本身就是一個人的兩個名字,不是嗎?遲早有一天。你會成為他。而他的過去,就是現在的你。”天角獸像是繞口令一般地說了一大堆,讓獨角獸感到有些頭暈腦脹。
“老師,我有一件事想問你。”蘇無病咬牙道,“您在這里到底留了什么東西?還有,為什么你…還在這里,而不是離開這個多元宇宙?”
天角獸優雅地揮動了一下自己的鬃毛,輕笑道:“這是兩個問題。不過回答你也未嘗不可。第一件事。我留在這里的,‘創世工程’,顧名思義,是一個微縮版的多元宇宙。”
“…什么!?”
“一個微縮版的多元宇宙。好吧,也沒有這么夸張,它還有很大缺陷,或許不能算是一個完整的多元宇宙結構。它只是一個骨架,一個模型而已。我和武帝還是有差距,目前也只有武帝能夠觸碰到真正創造一個完美多元宇宙的程度。我能夠制造一個自洽的世界,但是…層次比較低。缺了一些東西。或許是我自身能力的局限吧。”天角獸的眉目之間有一些淡淡的惆悵,“至于它的功用,很簡單。你可以猜一猜。”
“我大概能夠猜到。”蘇無病嘆息道。
一個多元宇宙,哪怕僅僅是模型,能夠做到的事業太多了。事實上,現在他所身處的數據構成的世界,也可以算是一個簡陋到極點的多元宇宙,每一個構建出來的世界碎片都相當于是一個小小的位面,而諸多碎片聯系起來的體系,在本質上來說就是一個“多元宇宙”。
而掌握了“創世工程”的暮光閃閃,幾乎可以被當做是這個小小多元宇宙中的萬能真神。“原點”掌握在她的手中,一念之間便能夠扭轉萬物…如果這個世界能夠繼續擴大。那在這個世界中,她豈不是…十一星神魔?!
不。不可能。蘇無病被這個設想搞得有點心煩意亂,如果暮光閃閃在這里真的能完全掌握這個創世工程,那么她也不會被區區一個模因病毒搞得手忙腳亂,她一定沒有能夠發揮出創世工程的全部力量來。
“它并不是用來戰斗的。”塞拉斯提亞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用它來戰斗,就好比拿一本字典去打人一樣。當然,很有威力,但是‘創世工程’主要還是用來研究宇宙結構的。可以說是我一生知識的結晶吧。”
“那…”
“第二個問題,為什么我會在這里。理由很簡單,我是天角獸公主塞拉斯提亞,我不在這里,會在哪里?”第一公主反問道。
“可是…天傾…您不是…”
“離開這個宇宙的是路德維希.歌德,或者說他的一個形而上的,已經升華了的概念。我甚至可以說,作為一個個體的路德維希.歌德依然在這個多元宇宙的某處存在,然而他作為‘神魔’的那部分已經升華了,已經離開了這個宇宙。存留下來的只不過是一個昔日的影子,一個他以前曾經用來在地上行走的思想和身軀。沒錯,就像是我一樣。”
蘇無病沒有聽明白她在說什么。
“你玩過桌游,trpg么?”塞拉斯提亞反問,“一個玩家和主持人一起講故事的游戲。主持人作為世界的運行者,為玩家搭建舞臺,講述故事,而玩家扮演自己創建的角色,在人與人的交互之間創造故事和傳奇…你從一個普通的冒險者晉升為神魔,就相當于你從故事中一個虛擬的角色,變成了坐在桌子邊的玩家。你‘升維’了,進入了更高的領域。而當你離開這張桌子,這張舞臺,但是你的那張人物卡依然留在桌子上。這就是‘天傾’時發生的事。”
“…那,那為什么你們不出來主持殘局,任由這個世界變成現在的模樣?!”蘇無病驚問。
“很簡單。沒有玩家扮演的人物卡,就只是主持人可以拿來用的一個npc而已。”塞拉斯提亞笑道,“我們這些殘留下的光影,也有著自己的執念,作為npc,我們也有自己的故事,有自己的愿望。有自己的人生…”
稍微說一點關于這本小說的世界觀吧。
這個小說的世界觀大部分是來自于宇宙全息論,在我構建小說世界設定的時候,小說中灰騎士vold的原型空帝朋友(正牌科學家)給我介紹了宇宙全息論。并稱為這個宇宙觀可能是新時代宇宙真理的最有力競爭者之一。而在研究了一番宇宙全息論后,我便構造出了一個比較“方便”的世界觀。而這個構建與思考的過程中。主要參考的作品是小林泰三的《醉步男》和特德姜的《你一生的故事》。
在這個世界觀中,“原點”是世界的起源,時間、空間、存在,都只不過是不同感官中它的映射,一種投影。我們之所以被時空所束縛,是因為我們的生理特性是有限的,我們無法像《你一生的故事》中的七肢桶那樣,超越時間的影響觀察這個世界。這個設定促成了幾大集團的起源。不同的進化路線的分歧。
有了這個“原點”,那些我幻想中的超凡力量就有了來源與理由。如果萬事萬物都只不過是原點在不同情況下的投影與映射,那么超凡的,違背規律的事物也能夠出現,因為這個我構想出的原點,其對這個世界的影響,優先度更高于我們所見的物理規則。
很唯心主義吧。
沿著這個設定構想下去,就會陷入決定論的迷思,我們真的具備自由意志嗎?如果說萬事萬物都只不過是原點的投影,從宇宙的誕生到終結。一切時光都已經注定,那么我們的生命到底意義何在?
從很小的時候,我就喜歡看科幻小說。接觸了古今中外許許多多的故事,因為身體病弱的原因,也看了不少稀奇古怪的東西。因為生過一場大病,兩次瀕臨死亡,在那之后,我就開始思考人生到底是什么,我們生存的意義到底為何?如果整日為了生計而奔波勞累,就這樣度過不悲不喜的一生,那身為“白伯歡”(并非真名)的我到底有什么存在的價值?
當然了。事實上我們從小到大的政治課本里就有答案。然而我對這個答案并不滿意,每個人年輕的時候都試圖尋找到世界的真理。我也是一樣,我也試圖找到命運的秘密。希望能夠參透這個紅塵凡世的奧秘,令自己能夠尋找到生命的真諦。課本教導我們應該為了建筑的世界而奮斗,這是一個很好,很偉大,很浪漫主義的生命意義,然而對我來說,這個答案并不具備普適性。
對于一千年前的人,或者一千年后的人,這個生命的意義就不具備可行性——大概看到這里,所有人都會覺得我很癡心妄想,竟然試圖像一個哲學家一樣,找到人生的終極答案。
我反復思忖了很多年,試圖在理想與現實、痛苦與快樂之間尋找一個答案。唯物主義和理性的天性令我將視野拓展到宇宙的高度。如果讀者們對宇宙、對于物理…無論是宏觀或者微觀,有一定的了解,恐怕就和我一樣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人類”,作為一個生物種群而言,在天文尺度上實在是渺小得不值一提。
哪怕是地球,我們也未必是母星的主宰者,我們的歷史短暫無比,我們在文化、科學方面的成就相比地球上生存的其余動物來說燦爛無比,但是我們的文明卻搖搖欲墜,在過于廣漠的虛空中,哪怕是地球,也只不過是一粒小小的塵埃。人類這個種族尚且不敢說自己的存在有意義,更何況這個種族中不值一提的一個個體呢?
在我想明白這一點后,很長一段時間我成為了一個犬儒主義者,看任何事都帶著虛無主義的色彩。然而,或許是成長的天性,我不愿意將自己陷入這種負面的精神狀態,于是我繼續思考,試圖尋找一個可以讓我更安心的世界觀。
然后就是,促成了這本書世界觀構造的前奏,也就是…有點兒唯心主義吧。
我的理性和接受的教育讓我無法信任傳統宗教的“死后世界”(有一種說法倒是可以暫時擱置爭議),所以在思考的時候,我通常以“不會有死后世界”、“不會有轉世重生”、“不會有因果報應”這樣的前提作為思考的背景,在這樣一種冰冷而無救贖的前提下,要尋找一種能夠令我安心的“終極答案”,難道只能投入犬儒主義的懷抱嗎?
唯心一點兒地看,如果真的人生只有這一世,只有這一次輪回,那么,在這數不清的機緣巧合中,我們的意識、智能,出現在這具身體中,并且度過各自不同,有好有壞的人生…世界很大,然而我們卻很小。在一次次被抑郁和失眠所困擾的過程中,我逐漸意識到自己之前思考的誤區,那就是尺度放得太大,注目于寰宇星辰,卻忘記了腳下,我們正在翻滾的泥潭。
人的一生究竟要怎樣度過?
直到我走出自己生活的小圈子,開始觀察更多、更大的人群樣本,見識了各種各樣紛繁的人物,我才注目到這個世界“精微”的一面。每個人都是如此與眾不同,每一個人都是如此的美妙。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過去(絕大多數內容都很無聊),都有自己的精彩瞬間。當我拉遠視角的時候,眾生庸碌無比,然而放大鏡頭,卻能夠看到每一個人的獨一無二。
在樣本積累到一定時候的時候,那個想法就這樣順理成章地出現了。
“一個人生命的意義是什么?”
我或許讓書中的角色這樣對話,用來間接地展示我的想法。
“沒有意義。”
“是嗎?”
“每一個人生命的意義,都需要由他自己尋找。沒有一個固定的答案,你在這個世界上見到的、聽到的、知道的、想到的…你的經歷與記憶塑造了與眾不同的你…又何必一定要給自己安置一個生命意義的標準答案呢?當你意識到這一點——你自己的生命,由你自己主宰——的時候,你自然就會開始追尋你生命的意義了。”
是的,我這些年來一直在追索這個問題的答案,就是為了尋找自己生命的意義。
在無數個被折磨得輾轉反側的夜晚后,我找到它了。
我正在堅定不移地向它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