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煜請徐潤煮茶吃,自個搬來一只古銅茶爐,擺弄茶具洗洗刷刷的,徐潤看著他的動作,道“不如把秋水堂的素蘭叫來,她十分善談。”
“素蘭?”徐煜想了想道“也好。”
半個時辰后,素蘭急匆匆的趕來,隔著老遠就笑道“呦!今日二爺如此之雅,一定是雅人來了,但添了我這俗人,不是把雅事鬧俗了么?”
徐煜笑道“你何嘗不是雅人?快來坐下。”
“大俗人罷了。”精心打扮過的素蘭款款走到近前,好奇打量著古色古香的三足鼎,贊道“見了這一副茶具,已令人清心解渴。”
“果然是雅人,請坐。”徐煜給她倒了一杯清水。
“謝謝。”素蘭姿態灑脫的席地而坐,徐煜表示滿意,二人了幾句話。忽然素蘭對徐潤道“近來何以足不出戶,可曾見過她么?”
“沒有。”徐潤頓時一臉悵然若失,“她如何能出來?也不知安身立命又在哪一處了。”
素蘭道“哪里不能安身立命?再她之為人,豈肯長受委屈?”
“你們的誰?”徐煜問道。
素蘭解釋道“的是我一位妹妹,進了府,先前在三少爺身邊。”
“在三弟那邊?”徐煜扇了扇面前的水蒸氣,道“三弟雖不是十分體貼人的,可也不會糟踐人。實話比在我們身邊要清閑的多,也自在的多。”
“我看未必。”徐潤嘆道“據我所知煁兒那里是步步不離規矩的,像琴言這樣生性閑散冷淡的人自是不便。就是上一次,我看琴言出來伺候,也很是勉強,沒有辦法就是了。”
素蘭輕聲道“誰不是呢,如今見了我們也是生生的,我覺得她心上總是憂郁不開的樣子。”
徐煜不知道琴言已經進了一粟園。人家是弟弟的人,也不好什么,跟著嘆了一聲。
此刻水已經燒開了,他取出了一個玉茶缸,配了四種名茶,親手泡好,又把洗干凈的十二只紫砂茶杯擺好,每人四盞。
“要你親手自制,受累了。”徐潤完給素蘭使個了眼色。
徐煜道“你們嘗嘗味道可好么?”
素蘭拿起一盞吹了吹,嘗了一口。贊道“清香滿口,沁入心脾,真是好茶。”轉而對徐潤道“近日你可見過夏師爺么?”
“也有兩個月不見了。”徐潤皺起了眉,“我本來想找他,誰知他出了城。”
徐煜笑道“你錯了,就算夏師爺在家,他知道你必是求他安排琴言出來,所以躲了出去。”
“哦。”徐潤臉色不禁一暗。
素蘭道“你們都不曉得夏師爺近日的事吧?”
“什么事?”徐潤問道。
素蘭笑道“這夏師爺從前惡心過琴言,我心里恨極了他。乃至后來發生的事,為人還不錯。我看其人不是惡人,不過有失檢點,殊不知他從前會糟蹋人。如今也受人糟蹋起來,并且以后大概也沒臉見人了。”
徐潤和徐煜聽了后都十分詫異,同聲問道“到底怎么回事?”
素蘭道“你們不知他求了三少爺,三少爺又轉而求了焜少爺和四老爺。給他謀了個都督府的錢糧師爺么?誰知這還沒等風光幾天呢,被人家給坑了,因宿娼被坊官拿住送交了刑部。”
徐潤吃了一驚。忙問道“有這等事?怎么就送了刑部呢?”
“我也不大懂。”素蘭歪著頭回憶道“我也是聽張仲雨的,大概已有二三天了。那一日夏師爺請上司在富三爺家里喝酒,富三爺想起一件事來,出去了。無聊的夏師爺就讓廝去叫了一個姐兒,晚上借廝的家里過夜。將近二更天,還在屋子里喝酒唱曲,有個巡城官過來查夜,夏師爺見是認識的,且以前同席吃酒聽戲過,便放了心,邀請人家入座,官吏不肯,夏師爺就和人家開起了玩笑。誰知官吏變了臉老夏,今日少來開玩笑,你可知道公事公辦么?”
當時夏師爺渾不在意,嬉笑道“什么公事私事?你別把個官架子擺在臉上,我是徐府出來的,就是徐三老爺狎妓飲酒也是常有的。趕緊坐下吧!”
對方冷笑道“不要是你,今日我奉命巡夜,就是徐三爺坐在這里,我也要拿他。”
一揮手,幾個兵役上前將鏈子一扔,套在了夏師爺的脖子上,往外拉著就走,還把廝和妓女也給鎖了。可憐夏珪一身簇新的公服,被他們拴在馬屁股上,跟著一路飛跑。
到這兒,徐煜道“你繼續。”
素蘭繼續道“當時是帶到了巡夜的落腳地,接審訊。夏師爺的一個下人機靈,從被窩里拽來一個書辦,當場講明一六十兩銀子,寫了字據找了保人,給開了鎖。兩邊作了一套假供,上寫廝留夏師爺吃飯,適逢廝出嫁的姐姐回家探望弟弟,沒有同桌吃酒,只是男女混雜,現已訊明是實,相應開釋云云。”
徐潤納悶的道“這也算對付過去了,怎么又驚動了刑部?”
素蘭道“聽聞是上面的巡城都指揮得知下面人詐臟,私作偽供放人,把這案子報了上去,送了刑部。”
“這么夏師爺人在刑部監里了?”徐煜微微搖頭,“那他一定會求三弟出面,想他一個不入流的吏,罰俸一年背個處分,也就出來了。”
素蘭道“據張仲雨講,大抵太丟人了,又不是什么大罪,所以夏師爺想瞞著府里。還聽人夏師爺打點了個從九品,若是刑部定了案,那功名只怕沒了。”
徐煜沒當回事,倒是徐潤念起夏師爺接琴言出府看望他的善舉,急道“這怎么好?我有一個舅舅也在外邊胡鬧,夏天去嫖,連衣服都被巡檢司給剝了,貶官處分鬧得很不好看。親友們都知道了,至今依然抬不起頭來。”
“誰讓他頂風作案?”素蘭卻沒什么同情心,“好好的師爺不做,官迷心竅,這樣的人做官也是姓遭殃。”
徐煜點頭道“素蘭得對,夏師爺竟敢拿我爹來事,我得馬上去警告三弟,若敢出面,看我不把此事告知父親大人。”
完他站起來就走,徐潤頓時愣住了。埋怨道“你這事做什么?這下好了,又見不到琴言了。”
素蘭呵呵一笑“我正是為了琴言呀!二少爺見我消息靈通,今后自然念著我,我也能時常過來,如此在一粟園尋到琴言還不是輕而易舉?”
徐潤頓時恍然,又驚又喜的舉起大拇指,贊道“還是你明白,佩服。”
他送素蘭返回秋水堂,見到幾個朋友。很晚了才回到家。到上房給母親請安,徐夫人的臉色有些不悅,徐潤也不敢什么,呆呆的站在一邊。
徐夫人緩緩開口道“你父親有家書回來了。你做的事他都知道,責備我不能教訓你。算了,自己看吧。”
“是。”徐潤老老實實的雙手接過家信,恭恭敬敬的捧著看了一遍。頓時滿臉通紅。
徐夫人寵溺兒子,心里也替他可憐,但面上卻冷笑道“知道害怕了?以后學好也由著你。不學好呢也由你,橫豎我不能看著你一輩子。只是你再不學好,你老子回來未必肯依。”
“孩兒知錯了。”徐潤神色羞愧,坐也不敢坐,走也不敢走。
徐夫人也不好安慰,隨口問道“你今日在外頭做什么了?”
徐潤道“今日在府里和煜兒侄子品茗談文了。”
“和徐煜?”徐夫人的臉色好看多了,笑道“煜哥兒是個好孩子,你別聽他們笑話人家沒出息,難道在外頭花天酒地,賭博嫖宿,結交些狐朋狗友好嗎?徐燁像她娘,做人正派文武雙全,可也越大越平庸了,反倒是徐煜就跟他爹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少年時不喜應酬,一味躲在家里和姐妹們廝混,看似滿身的脂粉氣,可你仔細瞧瞧,他園子里的那些女孩哪個不是才華橫溢?哪個不堪為良師益友?這不正和當年的徐灝一模一樣嘛?依我早晚有一天,徐煜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只因為他是徐灝的兒子。”
徐潤沒想到母親會對徐煜有這么高的評價,徐家三兄弟中,近幾年徐煜的風評是越來越差了,幾乎成了無能金粉公子的代名詞。現在仔細想想,呆在家里鬼混何嘗不是一種節操呢?某種意義上,也算是大隱隱于市了。
“娘,那您覺得徐煁怎么樣?”徐潤十分好奇,這一年來徐煁突然開始熱衷于結交朋友,一改時候的孤僻性格,最近誰不知道徐三公子的大名?
不想徐夫人道“俗人罷了,最多無非徐汶徐淞一流,中規中矩而已。徐家幾代人之中,也只有太老爺和徐灝堪稱人中之杰,只希望我兒能考中狀元,也讓咱這一支顯貴。”
“是。”徐潤見母親高興,便道“夏師爺也不知得罪了什么人,被人告了,如今收在刑部監牢。”
徐夫人大吃一驚,問道“這話是誰的?為了什么事?”
徐潤隨口道“是一個認識的人,就是夏師爺的好友張仲雨的,他也講得不大明白,好像是押妓飲酒被官員拿去的。”
徐夫人氣得罵道“下作東西!竟做些不愛臉的事兒。無論怎么,他也認了我做嬸嬸,我問你,難道府里就不管他嗎?”
“聽他瞞著府里謀了個從九品,這幾個月住在城外,還改姓了李,自稱李才,可是人人都知道他是夏珪。”徐潤有些想笑,強忍著沒笑出聲來。
徐夫人的臉都氣紅了,敢情聯想到了那不成材的娘家弟弟,怒道“好嗎,都是些不爭氣的混賬。你舅舅也是天天不在家,不知在外頭作什么事,想來也未必正經,我又不好他。夏珪的事,大概他知道底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