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稀罕當這個圣女啊…”顧小憐使勁搖頭道:“我可不想整天像個木偶似的,被抬著到處給人看”
“那信眾呢?”王賢輕聲道:“你也不在乎么?”
“…”顧小憐沉默了,她可以不在乎圣女的身份,不在乎什么宋將軍,不在乎什么劉子進,卻不能不在乎那些淳樸的信眾。那都是些可憐的人啊,他們是那么虔誠的信奉著她,盼望她能保佑他們,把自己看成他們的救命稻草。雖然她知道換了別人當圣女,他們也會一樣的虔誠,但問題是,這個勞什子圣女現在是自己,而不是別人 “官人是想讓我留在廣靈縣么?”顧小憐可憐巴巴的望著他道。
“開什么玩笑,我怎么讓你留在火坑里?”王賢輕聲道:“我的意思是,你還不能放下圣女的身份,為了那些信眾,你得擔當起這份責任來。”
“官人…要我怎么做…”顧小憐顫聲問道,心情顯然起了變化。
“別害怕,一切有我呢,你只要乖乖聽話就好,”王賢溫聲道:“離開廣靈之前,你應該還會講一次經吧?”
“嗯。”顧小憐點點頭,輕輕應一聲,她著實被人利用怕了,生怕王賢也是在利用她。
“相信我,”王賢敏銳察覺到她情緒的波動,聲音深沉道:“我是對得起你的信任的人…”
“嗯。”顧小憐又應一聲,但這次聲音明顯響亮許多,面上也掛起明媚的笑容道:“官人有何吩咐,奴家聽著就是。”心說被他騙了又何妨?只是那樣這世上,就真沒有可留戀的了…
“不用別的,你到時候加三句話就行。”王賢顯然早有定計,緩緩道:“一是,我有難,要遠行,爾等好自為之。二是,通天將軍乃佛祖下旨領導你們的,任何人不能取而代之。第三句是,若我歸來之時,便是爾等超脫苦海之日 顧小憐點點頭,表示記下了,但她搞不懂王賢葫蘆里賣得什么藥。但她也不想問究竟,她只想把自己全身心的交給這個人,哪怕因此遍體鱗傷,也愿意傻傻的付出一次…
兩人剛說完正事兒,顧小憐秀眉微蹙,低聲道:“有人來了。”王賢便支楞著耳朵聽起來,過了一會兒才聽到有腳步聲,接著是侍女低聲輕喚:“圣女,圣女…”
“什么事?”顧小憐在王賢唇上蜻蜓點水一下,便快速閃到珠簾后,恢復了高貴冷漠的語調道。
“奴婢出去已經大半個時辰了,沒聽到里面有動靜,放心不下過來問問。”侍女忙解釋道。
“我已經問完了。”顧小憐緩緩道:“他很是配合,把他帶下去,好生伺候,不要為難。”
“是。”侍女們應一聲,把王賢從柱子上解下來,偷偷打量著這家伙,見他全須全尾,面色紅潤,似乎比進來的時候氣色更好了呢。
“本座為他加持了圣法,養得白胖一點,本座自有用處…”簾子后面的圣女忙解釋道。
侍女們不敢廢話,把王賢押下去,單獨關在個屋子里,拿了酒飯給他吃,還給他端了個炭盆取暖,王賢也真是餓了,把一大碗面條吃光,便躺在炕上大睜著眼沉思起來…和顧小憐的一番談話,仿佛撥開迷霧,讓他第一次將山西這個局,乃至朝堂這個局,看出了端倪 結合從前了解到的情況,山西劉子進在此時此地造反,顯然不是偶然,而是一場針對太子的陰謀。劉子進造反之所以聲勢浩大,固然有永樂皇帝對百姓盤剝甚重的因素,但絕對離不開山西方面的縱容,乃至財力物力上的支持。之前王賢就覺著,山西文武這樣做,純屬老壽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煩了,哪怕是要補各自官庫的虧空,用得著如此大動于戈么?
如果說地方文武是被脅迫,或者至少半推半就,就講得通了。而脅迫他們的,應該就是新上位的晉王殿下和他的幾個兄弟。首先晉王府在山西根深蒂固,幾年前還一手掌握山西方面的軍政,如今雖然有禁令在,但余威猶存,想要威脅山西文武,還是做得到的。那些膽敢不合作的,只怕跟趙知縣一樣,死于非命了。
而朱濟演之所以會這樣做,理由也很清楚,是為了于掉原先的晉王朱濟僖,自己當上晉王。藩王廢長立幼的難度僅次于更換皇儲,任憑朱濟演再怎么努力也做不到。所以他要求助于朝中奧援——趙王。而趙王開出的條件,就是讓晉王扶植一場叛亂,阻塞往宣府運糧的糧道,造成大軍斷糧,以激怒皇帝,回來收拾太子。
顯然,趙王和漢王是穿一條褲子的,不然他沒理由策劃這種事情…
最終,在各方面合力之下,劉子進成功起事,截斷了糧道,讓皇帝斷糧,雷霆震怒,已經有了廢太子之意。只是礙于祖宗法度,壓力太大,又牽扯到太孫,才遲遲舉棋不定。
這件事到目前為止,漢王和趙王,自然是最得意的。朱濟演也同樣得意…就在皇帝回京后的次月,朱濟僖被廢,朱濟演當上了晉王,終于得償所愿。按照誰受益誰嫌疑的原則,這幾個親王在幕后搗鬼的可能性極大 這樣想來,這場針對太子的陰謀,就脈絡清楚了,朱高煦的兄弟和堂兄弟,聯合起來坑了太子一把,看起來計劃周密,配合默契,效果立竿見影,但是王賢想清楚之后,卻沒覺著怵頭,反而一陣陣興奮。
因為對方的陰謀固然玩得氣勢磅礴,令人目不暇接,但卻犯了玩陰謀的大忌,那就是斧鑿的地方太多陰謀這種見不得光的東西,高明的策劃者都是因勢利導、潛移默化為手段,主動下手的動作,應當越少越好,陰謀的部分,也是越小越好。道理很簡單,陰謀一旦被人偵知了,就失去了效果,反而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你動作越大,牽扯的方面越廣,就越不容易保密,越容易被人抓住馬腳真是沒法說,策劃這場大陰謀的人,到底是聰明決定還是糊涂透頂。不過這不是王賢操心的事情,他只知道,摸清了脈絡,看清了局面,便滿眼都是可攻擊的地方山西這一局,他終于有信心贏下來了 按捺住激動的心情,王賢繼續尋思起眼下的情形來…
第二天,又到了圣女出巡的時間,次日就要離開廣靈了,自然要給信眾們個交代。
待吟誦完經文之后,分發圣水圣餅之前,圣女目光掃過眾信徒,緩緩道:“我有難,要遠行,爾等好自為之…”
信徒們先是一愣,旋即驚呆了,顧不上體統,紛紛著急問道:“圣女有什么難?我等愿意替圣女消災…”
“誰也幫不了我,這是我個人修行的事情,”圣女搖搖頭道:“我走后,爾等仍舊團結友愛,謹記住,通天將軍乃佛祖下旨領導你們的,任何人不能取而代之。爾等要謹奉通天將軍為主,防止有人篡他的位。”
信徒們見無濟于事,只好謹記圣女的法旨,并將其傳之四方。
“待我歸來之時,便是爾等超脫苦海之日。”圣女最后說完一句,梵樂再起,白衣侍者們開始分發圣水圣餅。因為一段時間見不到圣女了,百姓領取圣物,沾沐圣水的積極性,比平時還高數倍,好在圣女這邊也早有準備,把所有圣餅都帶出來,分發給信眾…
待和信徒分開回山,已經是一個時辰后了,待圣女進了后堂,那宋將軍陰著臉跟進來道:“你怎么擅自胡說?”他之前吩咐圣女的,是告訴信眾們,自己要‘閉關修煉,一段時間,可不是什么遠行。
“他們是那樣信任我,我不想騙他們…”圣女淡淡道:“再說我這樣說,有什么不妥?”
宋將軍想一想道:“倒也沒什么…”圣女當眾加強通天將軍的權威,這是個好現象啊。說明她開始為劉子進著想了。但是宋將軍不能讓她再放肆下去,冷聲道:“以后不許擅做主張”
“知道了…”圣女無所謂的笑笑道:“我累了,你也下去休息吧。”
對于圣女這番話,宋將軍這邊覺著無所謂,那邊卻有人大大的有所謂。
劉子進巴結圣女,每次圣女講經之后,都會讓人第一時間刻印出圣女玉訓,分發給部下閱讀。是以平天將軍很快就到了白紙黑字,一張老臉鐵青鐵青,滿頭黃發像火燒一樣,咬牙切齒道:“劉子進給這賤人,灌了什么湯,竟讓她這樣鼓吹”
他說話的對象,正是他的親信部將韓天成,只是兩人的地位掉了個個,韋無缺坐在正位上,平天將軍立在堂下,仿佛他的屬下一般。
韋無缺也是面色難看,又仔細讀了一遍圣女玉訓丨皺眉道:“我怎么覺著,這話里意有所指,莫非他們察覺出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