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果的話讓大家都沉默了下來,雖然雨果沒有明說,但他們都知道,其實雨果說的不僅僅是他自己,也是榮耀至死。
過去兩年時間,榮耀至死取得了太多的輝煌,他們享受著掌聲和燈光的包圍,他們在瘋狂的尖叫聲和狂熱之中徜徉,他們的銳氣已經在媒體的追捧和聽眾的贊譽聲之中逐漸被消磨殆盡,所以他們開始感覺到了空虛,開始無法滿足現狀。雨果專注于演員工作是導致榮耀至死出現空檔期的重要原因,這不可否認,但真正讓榮耀至死開始頹廢的,卻是他們精神的空虛。
所以佩德羅也壓抑不住好奇心,徹底沉溺在了毒。品之中;所以阿方索會開始想要拓展版圖,用更多的金錢來滿足他和他家人的生活需求;所以尼爾和福金才會不斷進行創作,卻又找不到方向。雨果也不例外。
好萊塢是一個很小很小的圈子,在這里,似乎只要閃光燈、歡呼聲和掌聲就可以把所有空間填滿,每天在酒精、毒。品和性。愛之中醉生夢死,也許某一天可以清醒過來,也許就永遠都沉淪了下去——比如瑞弗菲尼克斯,比如麥考利卡爾金。
眼前的篝火突然噼里啪啦地爆出一陣火花,頂端的夜幕就好像被點燃一般,迅速燃燒成為灰燼,然后零零散散地落下來,讓雨果回過神來。其實雨果根本沒有打算說這些東西,他沒有準備好重新和樂隊的成員分享自己的想法,他輕咳了兩聲,露出了一個笑容,轉移了話題,“現在我們就在大峽谷了,明天上午我打算去看日出,那場面肯定壯觀無比,有人想要報名嗎?”
雨果的話語在篝火上方被輕輕點燃,然后變成一股輕煙,消散在空氣里,沒有引起任何波瀾,這讓雨果嘴角的笑容也緩緩收斂了下來,就在這時,阿方索卻是突然開口說道,“去年夏天,我父親酒駕出了車禍,撞毀了四輛車子。”
阿方索那生澀的嗓音在爆火花之中透著一股冷意,讓人不由自主就打了一個冷戰。今天一整天,阿方索開口的次數都屈指可數,準確來說,自從奧斯卡之后,阿方索都是如此,他也從來沒有和樂隊的人深談過。所以當他此時毫無征兆地開口時,所有人都震驚了。
“他還好嗎?”尼爾擔憂地詢問到。
阿方索微微聳了聳肩,“沒有缺胳膊少腿。”輕描淡寫的語氣卻透露著一股子悲傷,阿方索抬頭看了雨果一眼,“喬不知道,吉布斯一家的情況也不是很好。”然后他就快速收回了視線,眼睛重新看向了眼前的篝火。
雨果原本還震驚著,約瑟夫為什么一句話都沒有,可是聽了阿方索的解釋,雨果也只能是輕嘆一口氣。
約瑟夫的弟弟保羅進入了田納西大學讀書,順利加入了大學的橄欖球隊;他最小的妹妹也于去年考上了田納西大學,家里只剩下了他的父母留守。而去年夏天的時候,約瑟夫的哥哥彼得在軍隊里毫無征兆地就斷了消息,長達三個月,這件事也讓吉布斯一家十分煎熬,隨后后面證實彼得只是參加了一個秘密任務,暫時被禁止與外界通訊,只是虛驚一場。但那三個月時間里,吉布斯一家確實是一團亂,阿方索所說的時間,應該就是那段時間。
“八月的時候,我母親在工作時摔到了盆骨,需要躺在床上休息兩個月…我家里那段時間是一團亂。”阿方索從來沒有談過他的家庭,雨果所了解的情況大部分都是來自于約瑟夫的。
阿方索是西班牙人,有著一個龐大的家庭,他自己家里就有七口人——包括他在內五兄妹,而且他的叔叔、舅舅等家庭也都是團結在一起的。他們家比約瑟夫家要復雜多了——雖然約瑟夫是一半西班牙人,但他們家在美國已經停留超過三代人了,所以整個家族相對而言簡單了許多。
雖然約瑟夫沒有詳細說起阿方索家的情況,但其實雨果他們都知道,德克薩斯州的西班牙裔大部分都是加入了幫派的,比如說約瑟夫的哥哥彼得也是如此,這些幫派干的都是違法勾當,走私軍火、毒。品、人口等等…想象一下當初阿方索放棄了音樂夢想,逃離休斯頓,前來洛杉磯成為了車行經紀人,就知道他花費了多大的勇氣。
所以,去年那段時間里,家里突然一堆亂七八糟的事情蜂擁而來,阿方索所承受的壓力可以說是難以想象的。
“還有我的弟弟,他…”說到這里,阿方索揮了揮手,似乎想要把過往都撇開一般,“但總之,我那段時間需要錢,所以我才重新開始做生意了,我在圣迭戈買房子,是因為我需要把我的弟弟妹妹們接過來,他們必須離開休斯頓。原本我希望我母親也過去的,但她不愿意…”
阿方索說的支離破碎,十分零散,甚至沒有太多有用的訊息,但卻可以感受到他的艱難。“但這些都只是借口而已,真正的原因還是因為我嫉妒了,我嫉妒雨果取得的成功,我也想要獲得更多的關注,我不甘心僅僅只是樂隊的鍵盤手兼吉他手而已,但是我卻忘記了…這有多么困難。”
阿方索的話語不由就停了下來,他也不知道自己應該如何組織語言。奧斯卡那個夜晚之后,他腦海里始終有著無數思緒在翻滾著,雨果的話、亨利的話、佩德羅的話…他想了很多很多,所有往事一點一滴得涌上心頭,這才讓那因為嫉妒而變得過熱的腦袋冷卻了下來。
可是,越是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阿方索就越是內疚越是慚愧,于是就越發無法開口,他甚至覺得開口請求自己隊友們的原諒,都是一種奢侈。他不知道應該如何表達自己心里的想法,也不知道樂隊的未來到底會如何,但事實就是,他迷茫了。
“哥們,對不起。”平時口才出眾的阿方索,此時卻已經詞窮了,只能是看向了自己的隊友們,低聲說道,這一句簡單的對不起卻隱藏著無數沉重而錯雜的情感。這一次,阿方索沒有再躲避,而是專注地看向自己的隊友,最后與雨果的視線對上,坦然地面對著雨果的打量。
許久之后,阿方索這才轉頭移開了視線,看向了佩德羅,啞聲說到,“真的對不起。”也許他真的太過自私了,居然從來都沒有發現過佩德羅的異常——又或者說,他早就發現了佩德羅的異常,但他卻專注于享受矚目、專注于嫉妒雨果,以至于不愿意去探究這些異常。
看著佩德羅那清澈的眼眸,阿方索慚愧地低下了頭,舌尖的錯雜和苦澀幾乎將他淹沒。
佩德羅輕輕扯了扯嘴角,“阿方索,你沒有對不起我,雨果、尼爾、福金,你們也都沒有對不起我,從頭到尾,每一個選擇都是我做出的…”
“佩佩!”尼爾出聲打斷了佩德羅,今天佩德羅才剛剛從戒。毒所出來,他不確定佩德羅的心理是否足夠強壯足夠健康去正式這樣棘手的問題。
佩德羅卻是搖了搖頭,“我知道,雨果那天都說過了,這些都是我的選擇,我有我的自由、我的權利,這是事實。但雨果,我們是朋友,不是嗎?”佩德羅直直地看向了雨果,那雙眼睛在篝火的映襯下,顯現出一層淺淺的紅色,里面有著一層水霧在翻滾著。
佩德羅用的詞匯是“朋友”,而不是“隊友”。這讓雨果心中一澀,所有壓抑下來的情感都翻滾起來,他想要張嘴說“是”,但話語到了嘴邊卻怎么也說不出來,雨果狼狽地避開了視線。
他沒有辦法,他終究沒有辦法,也許他就是一個懦夫,信任一次又一次地被背叛之后,他開始恐懼了、退縮了。
雨果那輕輕的一個閃躲,卻讓佩德羅滿嘴都是苦澀,他知道,他和雨果之間的信任終究還是破裂了。以前雨果每次在勸說他遠離毒。品時,他只是覺得煩躁,雨果憑什么教訓他,雨果又什么資格控制他;但現在,他才真正的知道,那叫做在乎,那叫做關心,也叫做信任。
“我知道我做了愚蠢的選擇,我也知道我開始在鎂光燈和尖叫聲之中迷失了,很長一段時間,我甚至會在垃圾堆醒來,根本不記得昨晚到底發生了什么。”佩德羅將雙手插入了自己的頭發里,痛苦地抓著自己的頭發,“所以我需要你們,我需要朋友站在我的身邊,告訴我前進的方向,告訴我堅持的動力。雨果,你還記得嗎?”
佩德羅的聲音像是受傷的小獸一般,在雙膝之間低低嗚咽著,“‘出生時叫海倫娜珍妮,帶著疲憊不堪的靈魂,西行前往加利福尼亞州,成為了雜志封面女郎。但是一旦你改了名字,靈魂的碎片就會消逝,現在她幾乎無法認出自己。’”這是“好萊塢不是美國(Hollywood’s。Not。America)”開頭的歌詞。
然后猛然佩德羅就抬起頭來,穿過那熊熊火焰,看著在黑夜里逐漸模糊的雨果,“當初我根本無法真正體會到這歌詞的意思,但是現在,我也無法認出我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