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所有旅客都在下車時,男人卻拿著自己的行李再次出現在了餐車車廂里,然后迫不及待地對女人開口說到,“我有一個連我自己都覺得非常瘋狂的想法,但如果我不告訴你,我會一輩子后悔的。”
“什么?”女人嘴角的笑容不自覺地就勾勒了起來。
男人靦腆地抿了抿唇瓣,然后坐了襲來,“我想繼續和你聊天。盡管我對你一無所知,但我覺得我們之間有種…聯系,對嗎?”
“是,我同意。”女人微微挑了挑眉。
“好,很好,這是一個建議,你跟我一起在維也納下車。”男人一鼓作氣地說到。
“什么?”女人驚訝地輕笑了起來,滿臉不可思議。
“來吧,會很有趣的。”男人似乎太過害羞,以至于不敢去看女人的雙眼,但還是努力讓自己的話語變得有吸引力。
女人笑了起來,“我們做什么?”
“我不知道。”男人聳了聳肩,“我只知道,我明天九點半的飛機離開。我沒有錢住旅館,所以我準備到處逛逛。如果你與我同行,會非常有趣,如果你發現我精神不正常,你可以坐下一班火車離開。”
女人再次輕笑了起來,而電影院的所有觀眾都屏住了呼吸,不由好奇事情到底會如何發展。
“好,好,這樣想吧。”男人有些焦躁有些急切,卻又不得不理清自己的思路,“跳到十年、二十年之后,好不好?你結婚了,只是你的婚姻不再有原來的激情,你開始責備你的丈夫,你想起你生活中遇到的所有男人,你想如果你當初選擇其中一個的話,你現在會怎么樣?我就是這些男人中的一個。我在這里。你這樣想,你通過時間旅行從那時回到現在,看看你失去的東西。當發現你沒有失去任何東西,這對你和你丈夫會是一個極大的安慰。也許我和他一樣是個失敗者,沒有上進心、無聊透頂,所以你做了正確的選擇,你是幸福的。”
整個電影院都輕笑了起來,發出了溫馨的低呼聲,就好像屏幕上女人的表情一般。凱拉忽然發現,她想要點頭答應,如果她是那個女人,她會點頭,這種心情在胸腔里翩翩起舞。
“好吧,讓我取下包。”女人點頭答應了。
電影院現場居然想起了稀稀拉拉的鼓掌聲,這著實是一個意外。似乎如此看來,電影并沒有那么無聊。
離開火車的男人和女人,脫離了旅途偶遇的隨性之后,居然有些尷尬起來,兩個人做完了自我介紹——男人叫做杰西、女人叫做賽琳娜,氣氛就陷入了詭異的僵硬,男人沒話找話說,女人則無可奈何地應對著。兩個人甚至隨便找到了街頭兩個路人,詢問維也納到底有什么值得參觀的地方,而兩個人路人恰恰是兩位喜劇演員,他們熱情地邀請杰西和賽琳娜晚上去觀看他們的演出。
這著實出乎意料,沒有想象中的浪漫和火花,反而變得生澀尷尬起來,凱拉不由就開始哀嚎起來,替杰西干著急。可是轉念想象,卻又發現,這才是現實,不是嗎?脫離了酒吧、火車、飛機之類的曖。昧相遇場所之后,幻想回到現實,一切的迤。邐都被打破,原本已經拉近的距離就又迅速被拉大,陌生人,就是陌生人。
如此真實,卻更加讓人投入其中。凱拉發現,不知不覺中,她已經完全進入了故事情節之中,進入了雨果和查理茲通過對話構建的這個世界,而更為有趣的是,她不是唯一一個有此想法的觀眾。
杰西和賽琳娜坐上了公車,閑聊著各式各樣的話題,初次性。經驗、關于愛的定義、那些因為太過無聊而在街頭不斷搭訕的男人們、三百公里之外的一場戰爭、像是法西斯新變種的惡心媒體、還有輪回…
兩個人的話題瑣碎卻細膩,幾乎每一個話題都可以在凱拉的腦袋里掀起頭腦風暴,她不由自主地就在大腦里加入他們的討論,一起表達著自己的觀點,進行著靈魂上的交流。這是一個很有趣的過程,也是一個很詭異的過程。
因為電影開始之后到現在差不多二十多分鐘了,沒有情節的推進,沒有跌宕起伏,只是男人和女人的交談、交談、交談,甚至就連畫面都沒有太多的東西,這確實很無聊,甚至可以說是糟糕。但問題就在于,男人和女人的交談是如此豐富如此生動,就好像…就好像他們是在和所有觀眾進行交談一般,那種來自靈魂的交流讓人如此著迷,以至于無法自拔,沉醉其中。
那么,這到底是無聊,還是精彩?
兩個人一路閑聊,而后又來到了唱片店。兩個人為了試聽一張叫做“來吧”的唱片,而待在了狹窄的試聽室里,整個氣氛頓時變得曖。昧而模糊起來。視線的交換、氣息的交流、空氣的流動,讓那種心臟悸動的微微酥麻感輕易地傳遞了出來。這似乎是電影開始之后最美妙、也最為逗趣的一幕,眼神的閃躲帶著一點尷尬卻又隱藏著悸動,嘴角的笑意帶著一點生澀卻又隱藏著雀躍,讓所有觀眾看的心癢難耐。
以至于什么事也沒有發生,兩個人就這樣離開時,整個電影院現場都發出了遺憾的聲音。這讓凱拉覺得很是神奇。原來一部如此無聊如此平凡的電影,居然也可以迸發出如此魅力,讓人深深為之著迷。
所以,當杰西和賽琳娜搭乘摩天輪抵達了頂端,杰西的猶豫和賽琳娜的主動,最終迸發出了最耀眼的火花,兩個人深情擁吻在了一切。所有一切都是如此順其自然、水到渠成。接吻完之后,兩個人就這樣深深地看向對方,仔細地在彼此的眸子里搜尋自己的身影,這一刻,瞬間變成了永恒。
凱拉甚至按耐不住內心的激動,捂住了自己的胸口,滿臉的陶醉,就彷佛她是電影里的女主角一般。現場更是傳來稀稀拉拉的幾次叫好聲,讓不少人都輕笑了起來。
離開摩天輪之后,兩個人又談起了許多話題,彼此對于婚姻的看法,關于生老病死的話題,對于宗教信仰的差異,關于男人和女人的觀念差異,關于彼此的上一段感情…似乎任何一個細小的話題都可以讓兩個人的思想碰撞在一起,然后迸發出火花。
整個電影院的所有觀眾都不由投入其中,讓他們自己的思想和杰西、賽琳娜的思想發生碰撞,這著實是一件有趣的事情,這不僅僅是觀看電影的過程,同時自己也成為了電影的一部分。
凱拉覺得這很有趣,她絕對不會否認這部電影的無聊,因為事實如此;但她也不會否認這部電影的獨特,讓每個人——每一個男人和女人都參與其中,甚至不區分年齡段,讓每一個人都可以感受到的智慧,臺詞的魅力和演員的魅力被發揮到了極致。
聽聽電影院里的回應聲,就可以感受到這種趣味了。
杰西和賽琳娜看到了街邊有人在跳舞,賽琳娜認得,這叫做生育之舞,兩個人卻是從女人的生育開始又談到了男人和女人之間的想法差別。
“其實我一直想要做一個堅強而獨立的女強人,不讓自己的全部生活圍著某個男人轉,那太有壓力了。但問題是…”賽琳娜認真地想了想,“但愛一個人和被人愛著,對我來說意味著很多。我常常拿這種事情說笑,可是,難道我們生命里的每件事,不都是為了得到愛嗎?”
杰西和塞麗娜在小巷里的長椅坐了下來,“我不知道。有時候,我夢想著自己成為一個好丈夫、好父親,有時候這種幻想似乎離我很近很近。但其他時候…這個念頭又看起來很傻,就好像這種想法會毀掉我的一生似的。”說到這里,杰西停了停,“但并不是因為對責任的恐懼,也不是害怕我給予愛和關心的能力不夠,因為這些我都做得到。只是…只是發自內心地說,我想我寧愿為了某種實實在在的技藝而死去,為了一種杰出的技藝,而不僅僅是一段美好體貼的愛情。”
賽琳娜卻沒有辦法認同,“好吧,這樣說吧,我曾經為一個老人工作過,有一次他告訴我:他把一生的心思都放在了事業上,當他五十二歲的時候,他猛然意識到,他這輩子從未真正為自己做過什么,他的一生是如此孤獨而寂寥,說這話的時候,他幾乎就要落淚了。”
“你知道,我相信如果有神存在,他不會在我們身上,不是你也不是我,而是存在于我們之間的這小小的空間之中…”賽琳娜稍微停頓了一下,午夜的靜謐剎那間凝結了起來,隨即她嘴角勾勒起了一抹笑容,“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什么奇跡,那一定是產生于對理解和溝通的不懈嘗試,并與之同甘共苦。就是…就是兩個陌生人,兩個獨立的個體,他們之間產生的這種奇跡…我知道,這幾乎不可能發生,但…誰又真正在乎呢?答案一定是在無止境的嘗試之中。”
整個電影院都安靜了下來,這一段對話所帶來的震撼力讓每一個觀眾都沉默了下來。凱拉也沒有了其他的想法,只是靜靜地坐著,細細品味著這一番對話所帶來的深意,那種在心頭洶涌的思緒太過繁多,以至于讓大腦一片空白。
電影所帶來的震撼,遠遠超出想象。這,不無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