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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二十八章 盡掀底牌

熊貓書庫    盛唐風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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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頭的話都是平鋪直敘,但最后一句話卻問得聲色俱厲,一想到軍中嘩變的場面,陳隆就冷不丁再打了個寒噤。就在之前那群情洶涌的一刻,他甚至幾乎認為自己會沒命,所以才會慌慌張張換上一身小卒的衣衫想要從后頭離開,卻被別人守株待兔抓了個正著。

  盡管一路過來時,并沒有人在肉體上他,可那種精神上的壓力卻讓他幾乎崩潰。即便此刻他站在云中太守府的大堂上,不虞生命遭到任何威脅,吉溫也在此,可他卻感受不到半點安全感。

因為杜士儀就這樣高高站在上頭,就這樣用凌厲的目光死死盯著他  情不自禁的,陳隆竟是雙膝一軟撲通跪了下來,隨顫聲說道:“大帥,不是我,不是我想這么做的,是…是吉侍御”

  直接反口把吉溫給賣了之后,陳隆不禁如釋重負,聲音一下子變得又急又快:“是吉侍御悄悄來見的我,說杜望之乃是大帥的從弟,又在云州呆了多年,必定宦囊豐厚而他的這些錢,肯定是勾結夷狄方才得來的,只要拿下他以及黨羽嚴加審問,一定能夠問出端倪來我一時昏了頭,就聽信了他的這些話,這才做出之前那些事情來大帥明鑒,吉溫兇名在外,我只是被他脅迫的”

  陳隆起初還是口口聲聲的吉侍御,到后來就于脆變成了吉溫,這里頭的差別誰都能夠聽得出來。而此時此刻猶如成為眾矢之的的吉溫,一時再也維持不住那從容不迫的臉色。

他不怕高適,甚至也不怕杜士儀,須知身為御史,本來就是可以轄制封疆大吏的,否則當年楊汪,也就是楊萬頃如何令張審素以謀反之名被誅,甚至為父報仇的張審素兩個兒子也最終死于非命?可是,陳隆的反口卻著實給了他重重一擊,更重要的是,杜士儀不是張審素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竭力讓自己平靜下來,隨即嗤笑一聲道:“陳將軍此言,實在是有些好笑了吧?你身為主將,不能洞察下屬賢與不肖,不能轄制軍卒,以致軍中暴亂,自己都被人挾持于此,竟然還把事情一股腦兒都推在了我身上,你這幾十年軍旅,難道都活在狗身上了?”

  吉溫這話刻薄不留情面,陳隆聽著不禁面色慘白。而更讓他搖搖欲墜的是,吉溫接下來又撂下了一句更加凌厲的話。

  “你自己該承擔的罪名卻推給別人,就不怕不但自己招禍,反而禍延子孫?”

  眼見陳隆驚懼交加,杜士儀可不會讓吉溫繼續借題發揮,憑借兇名恐嚇住了別人。他突然重重一拍驚堂木,那啪的一聲重響,一時驚醒了堂上那些面色各異的文武官員,他這才淡淡地說道:“都夠了既然人已然到齊,那我便立時親自過問。陳隆,既然杜望之是你抓的,他那些所謂黨羽也都是你拿下的,料想你應該不會放過他家里才對。我且問你,抄檢杜望之住處,你所得幾何?”

  聽著杜士儀的話,想著吉溫剛剛的恐嚇,陳隆只覺得自己簡直陷入了一場最大的窘境。可陡然間,一聲啪的重響傳入了他的耳畔,他本能地打了個激靈,竟是不由自主地說道:“抄檢了,總共只有幾箱衣服,并銅錢數千文…”

  不等吉溫插嘴,杜士儀便再次問道:“荒謬你既然能聽吉溫之言動手,想必決計不會只搜其住處若有所得,一并報來,再有拖延,軍法從事”

  陳隆只覺得四周無數火辣辣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那種不安和驚恐交織在一起,讓他后背心完全濕透了。他使勁吞了一口唾沫,這才結結巴巴地說道:“我還搜檢了杜望之麾下幾個親信部屬,以及他常常來往的幾家人,結果…結果…”

  這次,是高適搶先厲聲質問道:“結果如何?”

  “結果每家所有的財物或數千,或上萬,房契地契也都不過幾十畝至上百畝,并無多少恒產…”

  吉溫終于瞅了個空子,冷不丁出言道:“誰會把所得錢財都藏在家中”

“我還拷打了幾個杜家的仆從,以及其余各家的奴婢,已然挖地三尺,卻并無所得。”陳隆掙扎再三,還是決定說實話。結果,就只見四周眾文武遽然色變,有的搖頭嘆息,有的罵罵咧咧,更多的是怒目以視。至于云中太守韋誡奢,則是臉上青白,腳下卻不停地挪動腳步往后退,可事與愿違的是,下一刻,他就聽到了杜士儀叫自己名字的聲音  “韋誡奢,我趕到這里之前,杜望之的仆婢從者可曾審過?”

  韋誡奢瞥了吉溫一眼,打起精神挺胸抬頭道:“自然審過可是,和陳將主所言不同,這其中有人吐露,杜望之確有私受夷狄賄賂,與人大開方便之門…”

  “人在何處,立時押上來”

  當看到外頭差役須臾便有人押上了數人來,韋誡奢頓時又氣又惱,險些沒嚷嚷一聲我才是云中太守可如今陳隆反口,他那些屬官幾乎眾叛親離,他只得吉溫一個可以倚靠,吉溫都保持沉默,他便更加無話可說了。

  接下來當杜士儀一一問過,果然那個告杜望之的中年瘸子從者仍是一口咬定堅持前言時,韋誡奢不禁稍稍松了一口氣,面上又露出了得意的表情。可他的好心情卻延續了不到片刻功夫,就被接下來的一幕給完全擊得粉碎。

  “虎牙,我讓你拿的人呢?”

  “回稟大帥,俱在大堂之外。”大堂之外,沉聲回答的虎牙看了一眼身邊猶如捆粽子一般的幾個人,面上露出了幾個冷笑。這是云州,是他追隨固安公主,和杜士儀以及王翰等人辛辛苦苦締造的云州,怎容這些奸邪小人橫行霸道囂張一時?

  “全都押進來”

  吉溫好容易方才讓自己鎮定了下來,可看到那幾個被押解進來的人時,他先是瞠目結舌,隨即便為之大怒:“杜大帥,你到底想于什么?”

  “我想于什么?吉溫,你自恃為殿中侍御史,在云州文武中煽風點火,挑撥事端,總不可能事事自己出馬,你這些從者,便是鐵證”

  杜士儀這一次沒有再敲響驚堂木,而是劈手將那塊沉重的東西重重砸在了地上。耳聽得那巨大的聲響,眼見得那些被押上來的家伙無不惶恐難耐,堂上文武的表情簡直是精彩極了。也不知道是誰脫口叫了一聲好,緊跟著,堂上便為之寂靜無聲。

  這時候,杜士儀方才指著那告發杜望之諸多不法之事的瘸子,沉聲吩咐道:“將此人拖出去,重杖八十”

  當吉溫自己帶來的這些仆從都被押上來之后,杜望之的那些仆從就已然微微起了騷亂。此時聽到這話,旁邊立時有牙兵上前左右架住了自己的雙臂,那個出首告主人的瘸子登時慌了神,一邊掙扎一邊大聲叫道:“吉侍御救我,吉侍御救我”

  吉溫登時大怒:“杜士儀,你這是自恃身為節帥,公報私仇,藐視國法”

  “我是不是藐視國法,吉七,你只需再稍等片刻”杜士儀哂然一笑,這才看向了吉溫那些噤若寒蟬的從者,一字一句地說道,“我只是想讓所有人都瞧一瞧,什么叫做善惡到頭終有報自以為聰明,卻跟錯了奸邪之徒是什么下場,各位都好好聽一聽,看一看”

  堂外倏忽間傳來的凌厲風聲和慘叫聲,讓堂上眾人一時心思各異。有的震懾于杜士儀的獨斷專行,有的慶幸自己沒跟著瞎摻和,也有的事不關己樂得看好戲,而那些被按著跪下的吉溫仆從,則是惶惶難安,不少人都是腦門上滲出了豆大的汗珠。外頭那漫長的重杖笞打仿佛沒有盡頭,最初人還能高聲慘叫求饒,漸漸哀嚎就變成了慘哼,可不數下之間,慘哼的聲音又漸漸加大,仿佛聲聲泣血一般。

  終于,吉溫那幾個從者中間,有人猛地大叫了起來:“是吉侍御…吉侍御曾經讓我出面款待云中太守府的胥吏,灌醉他們后,讓他們是否有牽連杜望之的辦法其中,戶科的一個書史信誓旦旦地說,杜望之在云州年數久遠,既然是杜大帥的從弟,肯定有很多錢,還出了不少主意,諸如游說陳將主等等,是我回來親自稟報的吉侍御”

  吉溫身在異地,確實不可能凡事都自己出面。隨著一個人開口,他的從者中,除卻兩個死不開口保持沉默,其他的一個個全都反口把主人給賣了。

  此時此刻,吉溫只覺得整個人如同置身驚濤駭浪。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當年審問兵部弊案的時候用過的敲山震虎,殺雞儆猴之法,如今竟然依樣畫葫蘆被杜士儀用了出來,而且還是用在審問自己的仆從身上那一瞬間,他只覺得后背心的汗毛一根根全部豎起,連日在云州的輕松一掃而空。

他以為只消這樣輕輕巧巧掀起一場大案就能把杜士儀拉下馬,他太小看人了那些云中守捉的將卒為什么會在群龍無首的狀況下突然暴亂,甚至陳隆連彈壓的機會都沒有就被裹挾到了這里?為什么杜士儀一句話,堂外差役就會如對主司?為什么杜士儀竟然會對這樣的突發事件應付裕如?答案只有一個,杜士儀盡管已經離開云州將近二十年了,可在此的根基卻深不可測  可是,他也并沒有輸,杜士儀贏了這一局,卻把底牌都暴露了出來只要他能夠回到長安,還怕不能翻手為云覆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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