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多年再見乙李啜拔杜士儀已經在朔方度過了第七個新年如今已經過了自己的四十大壽。而乙李啜拔雖是鬢發斑白滿臉風霜可在北疆手握重兵仆固部不斷壯大這位仆固部之主亦是比從前更添氣勢。而和他聯袂而來的同羅部之主阿布思比乙李啜拔更小兩歲生得更加魁梧有力說起話來聲若洪鐘盡管只是初次見面他卻沒有半分扭扭捏捏的反而對剛剛一見自己就露出倉皇之色匆匆離開的阿史那仲律冷嘲熱諷。
“朔方杜大帥親自駕臨阿史那施還自恃自己是拔悉密監國吐屯躲在后頭不露面簡直是膽小鬼”阿布思重重冷笑了一聲隨即就猶如老熟人似的和杜士儀行禮打招呼這才鄭重其事地說道“杜大帥能否給我倆一句準話此來究竟是為何?”
杜士儀瞥了一眼身邊的仆固懷恩見其正死死盯著父親乙李啜拔這父子倆分別多年顯然是不能說話互相看看也好他剛剛避而不見阿史那仲律眼下卻對阿布思很是客氣:“很簡單突厥內亂多年陛下已經行文我朔方節度使府和河東節度使府多次問及是否能招撫混戰不休的各部盡快安定漠北局勢把突厥可汗之位定下來免得進一步惡化。”
阿布思登時眼睛大亮:“大帥既是為此而來我同羅部和仆固部推選先前的左殺判闕特勒之子烏蘇特勤”
乙李啜拔見仆固懷恩不似當年的青澀心頭正欣慰無比聞聽阿布思此言他立刻收回了舐犢之情鄭重其事地說道:“不錯阿史那施雖是先前毗伽可汗的侄兒可他既是外放拔悉密監國吐屯而不是出任左右殺或是葉護那就證明他的才能不足沒有資格繼承突厥汗位”
杜士儀見兩人異口同聲不禁似笑非笑地說道:“二位所言興許有理但我如果說此次遠道而來不但是為了調停卻還有一樁職責那便是使如今的東突厥可汗如西突厥十姓可汗那樣由我大唐冊封呢?”
即便乙李啜拔早年北歸的時候聽從杜士儀的意思給李隆基上了那樣的奏疏早就知道大唐重控漠北之心不死可此刻聽到杜士儀連大唐冊封西突厥十姓可汗這種舊事都搬出來了他的面色也不禁不太好看。而阿布思就更加震驚了他幾乎是瞪大了眼睛質疑道:“杜大帥莫非是在招降我等”
“為何不能?如果我沒猜錯當初判闕特勒雖說倚重你們可也對你們不無提防吧?我確實是代表陛下前來招降只要爾等上表降附那么第…陛下不止會冊封可汗也同樣會冊封你們。第二異日若你們推舉的那位可汗倒行逆施你們萬一有所不敵朔方和河東都會出兵相助。第三想一想從前突厥復國之后對鐵勒九姓來說得到的是屈辱還是好處”
杜士儀說到這里見乙李啜拔和阿布思全都沉默了他便看著身邊的仆固懷恩道:“懷恩你先送你父親和阿布思一同回去。”
乙李啜拔這才第一次開口問道:“大帥兵臨閻洪達井難道并不是立時三刻要一個答案?”
“烏蘇特勤人不在此處拔悉密等三部也只是派了個阿史那仲律來人沒有到齊也是枉然。我若是此時強留二位回頭拔悉密那位監國屯阿史那施一時昏頭大軍攻殺同羅仆固恐怕就要損失慘重難道你們不是這樣認為的?當然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杜士儀直接把自己的話給說了阿布思登時啞然。他有些躊躇地看了一眼乙李啜拔見對方點了點頭顯然同意讓仆固懷恩領兵先把他們送回去他就少不得說了兩句不太嫻熟的敷衍話等到風馳電掣地離開了那給人帶來無窮壓力的朔方兵馬本陣他方才稍稍放慢了速度拿眼睛去瞧仆固懷恩所部兵馬。這一看之下他不禁心中悚然。
同羅也好仆固也好全都是騎兵突出素來乃是鐵勒九姓中的強部。也正因為如此即便時而降附突厥時而降附大唐兩部一直都保有相當的實力。之前乙李啜拔帶著三千余青壯北歸統合了原有的漠北仆固部歷經三年已經把上上下下經營得如同鐵桶一般麾下兵強馬壯。可是仆固懷恩統帶的這些兵馬看上去也是出自仆固部精氣神比其父麾下兵馬竟還尤有過之甚至能夠做到目不斜視 可這些疑問他來不及多想畢竟若是拔悉密等三部突然不管不顧率軍來攻那就麻煩大了。一直等到和自己所部兵馬會合他方才熱絡地策馬來到了仆固懷恩跟前笑著試探道:“懷恩你阿父曾經對我說過很多次你這個長子如何英雄了得今天我一見你這才真正明白他為何這么夸你不說別的你麾下這兩千多兵馬實在是雄壯非常杜大帥定然很器重你”
仆固懷恩的母親同羅夫人施那雖說出身同羅部甚至和阿布思還有些血緣關系但對于這么一個從未謀面又把父親拐到漠北的家伙他并沒有多少好感。所以他只是冷淡地說道:“杜大帥是很器重我父親北歸之后便奏請我為左驍衛將軍兼朔方節度兵馬使麾下還有漢軍三千。”
阿布思正要繼續套話陳寶兒卻已經陪著烏蘇特勤趕了過來。見烏蘇特勤一改之前對阿布思和乙李啜拔的冷淡竟是噓寒問暖再三阿布思沒好氣地把杜士儀的話原封不動拋出來之后他卻發現烏蘇特勤并沒有露出多少怒色反而眼神幽深地看了陳寶兒一眼。
“早知道杜大帥如此親和我就隨你們一同去入見了。唉還不是因為我生怕二位俟斤已經走了如果我再一走拔悉密和葛邏祿回紇突然大軍掩殺過來那損失就大了不過杜大帥想來不會立刻班師回頭還要請仆固小將軍替我引見一下”
仆固懷恩不了解烏蘇特勤只知道這是父親和阿布思要擁立為可汗的人多瞧了兩眼后隨口客氣地答應了可阿布思和乙李啜拔的感受就不同了。烏蘇特勤比其父判闕特勒遠遠不如更不要說和從前的毗伽可汗以及闕特勤兄弟相比一貫色厲內荏虛張聲勢而又反復無常。可現如今烏蘇特勤突然聲稱想見一見杜士儀這樣的轉變實在是有些古怪。
而直到這時候乙李啜拔方才突然想起之前一直沒有問的最重要的一件事:“懷恩杜大帥此次親臨閻洪達井帶了多少人馬?”
這并不是什么秘密因此仆固懷恩不假思索地答道:“大約三萬余人。”
整個朔方的兵馬還不到七萬杜士儀一口拉出了三萬余人烏蘇特勤倒吸一口涼氣而乙李啜拔和阿布思雖則反應沒那么直接心中都大吃一驚。
而陳寶兒卻心知肚明靈州、勝州、豐安軍、三受降城杜士儀當然不可能把兵馬抽空了所以這些兵馬之中大部分應該都是從宥州以及夏州的胡戶之中抽調出來的。杜士儀對兩州胡戶的政策都很寬松但也同樣加強了漢化和控制在當地建立流動的縣學和州學之外還派王昌齡岑參這樣的頂尖士人去加以教化再加上恩威并濟而突厥卻內亂不休當然使人樂于效勞。
于是他再次看了一眼烏蘇特勤這才開口說道:“之前二位俟斤親自去見了杜大帥我們已經表示出了比拔悉密等三部更大的誠意。能否請仆固小將軍回報杜大帥我等唯杜大帥之命是從如果拔悉密三部一意頑抗我等愿意助朔方兵馬一臂之力”
明明是自己在和人家打仗現在卻變成了助朔方一臂之力烏蘇特勤不禁在心下暗贊陳寶兒的狡黠。
仆固懷恩聞言微微一頷首道:“我正要前去見拔悉密監國吐屯阿史那施以及回紇葛邏祿二位俟斤。阿波達干讓我帶給杜大帥的話我也會一并帶給他們另外還有一個好消息我也想轉告諸位一聲。河東節度使王大帥剛剛奉命北伐再次叛離的奚人及契丹大勝而回班師之際大約會路過磧口。所以今日黃昏兩位俟斤和特勤如果有膽量不妨帶親兵于閻洪達井杜大帥將在那兒款待諸位。”
這兩個字簡直讓烏蘇特勤臉都黑了就連乙李啜拔和阿布思的嘴角也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從奚人故地饒樂都督府班師回河東怎么也不應該路過磧口除非王忠嗣根本就不是什么路過而根本就是蓄意而為和杜士儀遙相呼應 仆固懷恩說完這話再次看了一眼自己的父親眼神中既流露出了難以名狀的思念卻也有這幾年磨礪出來的決然。片刻之后他毫不猶豫地撥馬隨即對所部兵馬發出了一連串軍令須臾就只見這一支訓練有素的雄師迅速掉頭很快就消失在了視野之中。
當阿史那施從阿史那仲律口中得知張興那一番話頓時氣得七竅生煙。聞訊趕來的聶赫留和骨力裴羅則是交換了一個眼色。事到如今朔方想要插手突厥汗位的歸屬這已經很明顯了而在他們三部聯軍和烏蘇特勤阿布思以及乙李啜拔的聯軍彼此抗衡之際朔方那三萬軍馬絕對不可忽視。所以當不久之后仆固懷恩率軍而來時立刻猶如一股寒流席卷而過三部聯軍上下全都緊張了起來。
在那三位部眾數萬的三部酋長面前仆固懷恩和之前一樣轉述了杜士儀的邀約之后便將王忠嗣陳兵磧口的消息以及烏蘇特勤讓自己轉告杜士儀的話挑明了見阿史那施的臉色黑得和鍋底似的他又加上了一句:“如果吐屯覺得黃昏之約過于危險也可以不來。”
眼見得仆固懷恩一陣風似的到來又一陣風似的離去阿史那施簡直要氣瘋了。
這是赤裸裸的藐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