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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六十七章 從天而降

熊貓書庫    盛唐風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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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帳中的大多數人都沒想到竟有人在這當口悍然動手。康庭蘭亦并非武勇見長,而且如今年歲也已經五十出頭了,眼睜睜看著利箭撲面而來,他總算是稍稍一閃,想著至少要避開要害。就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他旁邊一人卻是身形一動,但發現還有人采取了行動之際,他只一猶豫,旋即硬生生停住了。因為就在他動作之前,一個年邁的人影搶先擋在了康庭蘭之前。不是別人,正是已經垂垂老矣七十出頭的康特仁。

  那一箭正中康特仁肋下,捂著傷口的他踉蹌屈下一膝跪倒在地。直到這時候,其他人方才為之大嘩,尤其是康德勒一個箭步沖上前來,滿臉震驚地叫道:“阿爺,阿爺你這是干什么!”

  “滾!”

  康特仁用盡全身力氣怒吼了一聲,見旁邊的康庭蘭一面伸手攙扶住了自己,一面厲聲喝令拿下出手射箭之人,一時間大帳中一團亂。他強忍劇痛想要開口,可他終究年事已高,用盡渾身力氣擋下了那要命的一箭,他已經完全到了極限。此刻見幼子仿佛沒聽到自己的叱喝似的,竟是推開康庭蘭的手,獨自使勁抱住了自己,繼而又手忙腳亂撕扯布條掩住他的傷口想要止血,奈何卻效果甚微,他不禁露出了慘然笑容。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當年叛亂的康待賓是他的侄兒,他們這一支卻并非從貞觀年間開始就定居六胡州的粟特人。可見此地水草肥美,生活平靜,他就有了安居樂業的念頭。可是,康待賓看到毗伽可汗把九姓鐵勒打得屁滾尿流后,又覺得在大唐沒法得到權勢和地位,于是方才動心反叛去投突厥,甚至還可笑地自封葉護。

  結果,就因為一個人的野心,一直在六胡州休養生息,日子過得很不錯的粟特諸部族人,死傷了多少?如今,好不容易回到故地,卻又掀起這樣的波瀾,他只恨自己垂垂老矣,身邊很多族人又分散各地太久了,他完全管不住了!

  “阿爺,阿爺,你怎么那么傻!為什么要護著那個康庭蘭…”

  康德勒不停地叫嚷著,完全忘了去追究背后那個不經他同意就動手的人。這個時候,在父子兩人身邊,大帳中已然亂成一團。刀槍劍影,人影翻飛,兵器交擊聲不絕于耳。就在康特仁蠕動著嘴唇,打算奮起最后一點力氣告誡兒子幾句的時候,便只聽外間突然傳來了一聲暴喝。

  “全都給我住手,違者立斬不饒!”

  即使在一團混戰中,此人的聲音也完全不會被忽略。就連摟抱著父親的康德勒也忍不住回頭望去,待發現陡然之間,門外沖進來眾多身穿和族民差不多服裝,卻明顯驍勇善戰的大漢,鋒利的箭矢上正流露出絲絲寒光的時候,他忍不住打了個寒噤,繼而就露出了怨毒的表情。

  “康庭蘭,我阿爺救了你,沒想到你原本就沒安好心!”

  康庭蘭原本正持刀指揮護衛們抵擋那些年輕康姓族民,看到這一幕的他同樣驚愕難當。然而,眼看那些蜂擁進來的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立時三刻制服了大帳中那些康姓族民,而后讓開一條通路的時候,他忍不住生出了一個念頭。等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從外頭進來,他只覺得一顆心完全放下,不由得又驚又喜地叫道:“杜大帥!”

  這一聲杜大帥一出,打仗中原本對峙廝打的兩撥人全都大吃一驚,只有一直守在康庭蘭身側的那個護衛仿佛早就知道似的,毫不動容。

  見一雙雙眼睛全都直視著自己,杜士儀眼神一掃,立時有兩個親兵快步搶上前來,將驚怒交加的康德勒給拖到了一邊,而他則是看了一眼滿地狼藉以及渾身是血的康特仁,沉聲喝道:“軍醫何在?先給康族長治傷。”

  趁著一個軍醫快步上前去給康特仁調治之際,杜士儀方才看向康庭蘭問道:“何人率先傷人?”

  “大帥,是康德勒身后突然有人暗箭傷我,幸得康族長挺身相救,我這才能保平安。”盡管自己差點中箭,但康庭蘭還是將之前發生的實情一一道來,末了才指著一個被反剪雙手按在地上的青年說,“就是此人突然拉弓射箭,險些使得局勢一下子失控!”

  那青年剛剛被康庭蘭身邊的兩個護衛給盯上了,想逃出去卻沒逃成,而且杜士儀來得太快,帶來的親兵又太悍勇,他根本來不及反抗就被生擒。此刻,面對那如同刀子一般的目光,他不禁打了個寒顫,想要說話時喉嚨口卻仿佛被堵住了似的,一個字也說不出來。讓他慶幸的是,杜士儀很快就把目光轉到了康德勒身上,讓他不必再接受那犀利目光的審視。

  “就是你帶人沖進來,說是我要加稅征兵?”

  康德勒被人從父親身邊拖走時,本已經怒火高熾,可眼見得有軍醫進來滿頭大汗地給父親取箭頭,敷傷藥,包扎傷口,他頓時有些糊涂了。當杜士儀質問自己的時候,他雖心亂如麻,但還是耿著腦袋道:“沒錯,就是我!杜大帥都敢做了,難道還不許我聲張?”

  “君子之道,敢做敢當,可是,征稅也好,征兵也罷,是你親耳聽見我對人吩咐,還是親眼看到此事已經施行?”杜士儀見康德勒張了張嘴,他不禁嗤笑道,“征重稅?你們的種牛和種羊全都是我命人送來的,你們的牧場,是我親自劃出來的,就連現在你們住的帳篷,也全都是我命人一頂頂制成,然后讓你們有了個遮風擋雨的地方!既然你們除了自己的人以及身上的衣裳,其他的一切都是我給的,還能拿什么交重稅?愚蠢無知!”

  這話剛剛康庭蘭說過一遍,然而此刻杜士儀再說,聽在眾人耳中,如康德勒就只覺得面上一陣青一陣白,心里大不是滋味。而讓他更加無地自容的是,緊跟著,杜士儀又出聲叫道:“曹金山,史萬奴,你二人進來!”

  應聲進來的兩人因此前隨郭子儀出征有功,杜士儀錄為別將,如今一身軍袍甲胄穿上,自是顯得格外威武。

  “半年前,你們隨子儀于狼山大敗突厥骨頡利兵馬之前,也曾經擔心過會被人當成是陣前送死鬼,可有此事?”

  郭子儀當初那番話固然狠,可如今回想回想,曹金山和史萬奴全都覺得振聾發聵,若無那時候這一番當頭棒喝,也沒有他們的今天。于是,曹金山清了清嗓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是。”

  “可結果如何?”

  “結果若非我們后來拼死力爭,郭將軍險些把我們全都放在后軍。郭將軍說,先鋒要的是最不怕死的人,不要還未上陣就先言敗死的膽小鼠輩!”

  這卻是把郭子儀的話稍稍改頭換面。這時候,杜士儀方才似笑非笑地說道:“你們可曾聽到了?當年燕國公在世的時候,就一度在各地裁撤邊軍六十萬,而我這次,更是把當初那些胡酋湊出來供靈州征調的數千兵馬退了回去,只留下此前建功的千余人!爾等白擔心了,我大唐不缺邊軍!”

  聽到不缺邊軍四個字,康德勒不禁臉色漲得通紅。而曹金山和史萬奴想起當初被郭子儀如此不留情地痛斥時,反應也差不多,忍不住彼此對視了一眼,卻都沒吭聲。果然,杜士儀這話還沒完。

  “爾等在江淮河洛散居多年,早已經磨掉了銳氣,失去了血勇,還談什么上陣打仗?老老實實在陛下劃給你們的宥州之地放牧,養家糊口,沒人指望你們出力拼殺在前,不要高看了自己的能耐!”

  康德勒被杜士儀左一句右一句打擊得狂躁無比,氣昏頭的他本能地大聲嚷嚷道:“你既然看不上我們,為什么還要把我們弄回來!”

  “那是因為軍中士卒要操練,要打仗,要保家衛國,可河曲大片的牧場全都空著未免可惜,難不成還讓朔方最精銳的軍隊來放牧牛羊不成?”

  杜士儀氣定神閑地回答了康德勒的疑問,見其一張臉紅得仿佛能滴下血來,他這才走到了已經拔出箭頭包扎上藥的康特仁跟前,緩緩蹲下身去。發現老人雖說面色蒼白,但總算還清醒著,見到自己就立刻蠕動嘴唇想要說話,他便笑了笑說:“老族長,這次多虧你奮勇擋在前頭,這才得以讓康將軍平安無恙,有你這樣的老成族長,是這康姓一族的福氣。”

  “大…帥…饒…恕…”盡管拼盡全力,可康特仁還是只說出了這幾個字,頓時嘴角抽搐,雙手顫抖。

  “該饒的人我不會大肆追究,但該嚴懲的人,我也不會輕饒了,老族長盡管放心。”

  康特仁迷惑地瞪大了眼睛,想要弄清楚杜士儀這話究竟是什么意思,可終究力有未逮。口服的傷藥中帶有某些寧神的成分,不知不覺,他的眼皮就耷拉了下來,呼吸也變得較為低緩。這時候,杜士儀方才站起身來。

  “康將軍,此地交給你安撫,嚴查從其他地方混進來的奸細!曹金山,史萬奴,你二人既然已經完成了之前的任務,那就帶所部扈從于我!”

  “得令。”

  隨著三個整齊的聲音,杜士儀再不看康德勒等被押的人一眼,對康庭蘭及其身邊自己撥給的那個護衛微微頷首后,當即帶著曹金山和史萬奴大步走了出去。

  裹緊了大氅的他心中很明白,去年開春的那場仗,是那位突厥左殺骨頡利為人挑唆一時昏頭打的,而要打河曲,最好的時間不是秋高馬肥,也不是開春播種的時候,而是冬天黃河封凍這一時期,因為只有那個時間渡河最容易!突厥人年年過冬都要面對這樣的苦寒,早已完全xi慣了!

  這場宥州胡亂一定要撲滅得快,否則就容易讓突厥人有可趁之機。既然某些人借突厥生事,煽風點火,那就休怪他下手狠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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