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樊川杜曲老宅在長安城之外,因此,杜十三娘和崔儉玄夫婦,王縉和崔九娘夫婦,還有儐相們和不少用不著上朝的賓客,全都留宿了下來。所幸這座老宅當年在杜士儀奪得解頭之后就開始整修擴建,如今堪堪能容得下這么多人。當一大早杜士儀攜了王容這新婦前往拜見杜思溫和盧鴻的時候,杜十三娘也把崔儉玄硬是拉了來觀禮,當看到兩人下拜行禮,她一時激動得熱淚盈眶想當初阿兄從北地觀風回來時,就對她吐露已經和王容互定終身,可這一磨就是整整七年。七年中也不知道經歷了多少起落磨難,到今天方才走到了一起。相形之下,她當年的婚事是何等輕松 “十三娘,這時候你哭什么?”崔儉玄不解地問了一句,見杜十三娘索性轉身過去拭淚,他頓時更慌了,“是不是我說錯了話?要是那樣的話我給你賠禮十三娘,你別背著我啊,給我看看”
見崔儉玄當著大家的面就把杜十三娘扳過來,還手忙腳亂去找手帕為其拭淚,別說拜完長輩起身后的杜士儀和王容不禁莞爾,杜思溫更是哈哈大笑,就連盧鴻也忍不住指著崔儉玄說道:“十一郎啊十一郎,都是入仕當官,為人父親的人了,怎么還這么冒冒失失不穩重?”
“就是替她擦擦眼淚么?哪里不穩重了”
杜十三娘剛剛一時忘情,誰想到崔儉玄反應如此強烈,而且還當著人面這么大大咧咧地親密,饒是她如今膝下已經有一雙兒女,也不禁面上微紅,狠狠剜了崔儉玄一眼,卻不敢說什么,生怕丈夫一個不好又被人打趣。
好在盧鴻也知道杜士儀和王容夫妻方才是今天的主角,伸手召了他們上前后,他語重心長地提醒了幾句夫妻和順之要,旋即便笑著說道:“十九郎,我等著你和幼娘將來也把徒孫抱了給我看”
“沒錯沒錯,我還等著看重孫呢”杜思溫委實不客氣地也添了一句,這才輕輕捋了捋胡須道,“立業有成,家室已全,十九郎,如今你才是真真正正的大人了從今往后,你就是一家之主,要給家中妻兒遮風擋雨,而京兆杜氏的子弟們,也會把你視作為榜樣我等著你出將入相,光宗耀祖的那一天”
對于杜思溫的殷切希望,杜士儀自然恭敬地應下,心中卻暗想,出為封疆大吏倒是不錯的選擇,但在李隆基這種天子底下拜相就敬謝不敏了。或者說,不止是李隆基,從古至今那許多帝王,哪一個不是用帝王心術駕馭臣下?
而等到外間稟報祠堂那邊已經都預備好了,他便和王容再次回房換了一套禮衣,跟著杜思溫去了一趟杜氏宗祠,拜祭一番后,王容才算是真正成為了杜家婦。
雖為天子賜婚,但以杜士儀如今的品級,還不到攜妻子入宮拜謁的地步,因而,宗祠事一了,他便打算帶著王容回長安城去拜見金仙公主。然而,岳五娘卻聞訊而來,硬是要求同行。杜士儀知其必定是想設法去見一見公孫大娘,再加上昨晚承其抵擋了那些儐相的灌酒,他也就順口答應了。只不過,看到羅盈那種為難的樣子,他忍不住上去重重一拳捶在了其胳膊上。
“啊”
“別畏畏縮縮的,你敢打敢拼的時候哪兒去了?就算到時候公孫大家發怒責備你,你也該低頭好好聽著受著,有什么好怕的?你呀,我都想指著你的鼻子狠狠罵你一頓”
羅盈見杜士儀說完便轉身上馬去了,忍不住愣了一愣,隨即慌忙追上。等到跟著出了樊川杜曲,他想到自己因為身世之謎而趕去了河西,緊跟著又幫張說打過仗,身登敵陣,斬將奪旗,以殊功授勛騎都尉,又曾經在麟州任過鎮將,但岳五娘找來麟州不久,他就因為心虛辭官而去,誰知道她竟是一路追他到了西域,當得知他的父親很可能是逃到西域的罪人時也不離不棄。從他心底來說,對岳五娘何止是愧疚,簡直是覺得萬萬對不起她 車到輔興坊金仙觀門前停下,他伸手扶了王容下車,特意等候在外的霍清見狀不禁掩口一笑,至于其他女冠們則無不用殷羨的目光偷偷打量著王容,對于換了裝扮仿若婢女的岳五娘卻熟視無睹。霍清一路在前頭引路,等到了地方,她便停下腳步笑道:“貴主們和司馬宗主都在里頭,請進吧。”
杜士儀點了點頭,正要攜王容入內時,他又想起岳五娘,便停下腳步說道:“岳娘子,你稍待片刻,我先知會了二位觀主再說。”
“不急不急,你和王娘子先拜見了岳母再說嘛。”岳五娘有意沖著王容擠了擠眼睛,“昨晚上沒工夫道喜,現在說也不遲,恭喜二位終于喜結連理了 霍清這才凝神打量,終于是認出了岳五娘來,對其來意也猜測到了幾分。而杜士儀見王容感激地對岳五娘屈膝為禮,知道她是想起了當年飛龍閣上約乃是岳五娘促成的緣故,因此,拉著她進去的時候,他便低聲說道:“回頭我會好好擺上一桌謝媒宴,謝一謝岳娘子這位大媒”
“喲,果然是恩恩愛愛,來見我們的時候都不忘恩恩愛愛說情話”
人雖在外頭,可玉真公主耳聰目明,人名沒聽清楚,事情她卻聽到了一個大概,再見兩人進屋時的手緊緊握在一起,她自然忍不住打趣的沖動。而金仙公主見到這一幕,卻是高興得無以復加,而司馬承禎亦是笑吟吟地輕捋胡須,欣慰十分。固安公主卻饒有興致地打量著杜士儀和王容,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 王容當初是正式拜入金仙公主門下的,如今回來拜謝,杜士儀自然也隨同她一塊見了大禮。而金仙公主等兩人起身,便一手一個拉了近前,上看下看端詳好一會兒,最終對玉真公主說道:“我說如何?珠聯璧合,簡直是再相配不過了我沒有兒女,看到他們,便好似看到了兒女一般”
又是珠聯璧合,又是說好似看到兒女,王容忍不住瞥了杜士儀一眼,卻只見他正好也朝自己看了過來。緊跟著,兩人便雙雙再次跪了下來。
見此情景,金仙公主詫異得無以復加,玉真公主也奇道:“就算你們真的把阿姊當成了岳母,拜一次也就夠了,何用又來這么一次?”
“這次,是負荊請罪。”杜士儀代替王容把話先說了出口,緊跟著定了定神,便一五一十將兩人之間從初見到相識到相交相約等等經過一一如實道來,末了才看著司馬承禎道,“那時候面對陛下許婚公主,我因為此前已經請人帶信給司馬宗主,便一時信口開河說了那么一句話。因我仇家不少,幼娘又是覬覦者眾,故而不得不出此下策,可事到如今,幼娘一直耿耿于懷覺得心懷愧疚,所以哪怕拼著二位震怒,也不得不稟告實情。”
見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全都愣在了當場,司馬承禎方才苦笑道:“老道也從中做了一回蒙人的神棍,實在對不住二位貴主了。真要是負荊請罪,也算上老道我一個吧”
固安公主也愁眉苦臉地起身道:“我是當初在奚王牙帳強行認下杜十九郎這個阿弟的時候,硬是從他口中問出了端倪,也算是同謀,今天一并向二位觀主請罪了。
眼看固安公主盈盈行禮,司馬承禎竟然也起身打了個稽首,發愣的玉真公主一下子回過神,忙伸手扶起了司馬承禎,又對固安公主橫了一眼,這才嗔道:“要怪也要怪杜十九郎竟敢這般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玉曜也信不過我和阿姊,怎么能怪師尊?至于元娘,遲些和你算賬”
聽到這話,王容只覺得臉上一下子漲得通紅,旋即便重重磕了三個頭道:“師尊,弟子幾次三番都忍不住想言明,可師尊一再倚重信賴,讓自幼喪母的弟子好似重得母親關愛,因此始終都沒能說得出口。千錯萬錯都是弟子的錯,還請不要怪罪杜郎”
“是我的錯,是我那時候生怕被人覺得我和幼娘有什么瓜葛,這才故意放出風聲使人誤解。歸根結底,都是我樹敵太多的關系。”
一應經過,杜士儀和王容已經解說分明,此刻又見他們爭著認錯賠罪,金仙公主不禁失神了片刻,這才搖了搖頭說:“過去的事都過去了,倘若你們不說,我和元元也一無所知。你們既然肯坦明,我也不是不能既往不咎。只是玉曜,你真的拿我當成母親么?”
“是…”
金仙公主的眼神中流露出了一絲笑意,輕輕伸手把王容給拉了上來:“我和元元不一樣,她向來喜歡熱鬧,身邊文人雅士又多,貴族仕女們都喜歡往她那兒湊。我身邊的女冠都是來了不多時就走,走了再來,很少有長留的。是存著機心,還是真心留在我身邊學道侍奉,我還能看得出來。你出身不同,經歷不同,而杜十九郎又是個惹禍精,多一些謹慎也是應該的。不過,要我真的原諒你二人的欺瞞之舉,卻還有一個條件。”
杜士儀沒想到金仙公主真的能不為己甚,此刻頓時又是感激又是高興,慌忙問道:“什么條件?”
“當然是你們趕緊把徒孫帶來給我瞧瞧”金仙公主笑意盈盈地說了這么一句,見玉真公主合掌叫好,杜士儀則是一愣之后深深躬身,顯然是答應了,她方才握著王容的手說,“能成這樁婚姻既是如此不易,你也一定要好好和杜十九郎過日子。只是,男人都是喜新厭舊的,要是他哪一天也敢如此,你盡管告訴我和元元,到時候新仇舊賬我一塊和他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