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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五章 全勝

熊貓書庫    盛唐風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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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都的制書?

  當范承明匆匆出外的時候,心中遠比面上更加震驚。他和張說交情莫逆,甚至可說是患難之交,因為張說在貶謫岳州刺史任上,在路過他為刺史的州時,他不顧那時候張說的處境已經危難到了極點,又是送程儀,又是引本地文人墨客與見,再加上從前的交情,張說為相之后對他多有提攜,這才讓在尚書左丞任上得罪了張嘉貞而外放的他,再次有了復起之機。

  倘若張說早就知道,那么不會不通知他。而倘若張說都事先毫不知情,那意味著什么?

  帶著這滿腹驚疑,他在見到帶來制書的天使時,才探問了兩句,那人便直截了當地問道:“范使君,這制書不但是給你的,也是給成都杜明府的,可方便將他一并請來?”

  “這恰好他也在大都督府商量公事,我這就讓人去請他來”口中如此說,范承明心中卻越發不安。須臾,杜士儀就帶著幾個屬官一起來了,他細細打量眾人表情,發現屬官們顯然不明就里,而杜士儀似乎也在微微皺眉,一時卻看不出什么來。然而,等到開制書宣讀之后,他的表情就完全不一樣了。

以成都令杜士儀判成都兩稅使,試行厘定田畝,重判戶等,另造籍冊,暫停租庸調,只行戶稅地稅,全權主理賦稅一事,益州大都督府不得于涉這完全就是賦予了杜士儀在成都縣內呼風喚雨的權力更要命的是,益州大都督府也在成都城內,這要上官如何自處,更不要說這好不容易才等到的局面  范承明又驚又怒,幾個屬官卻由最初的驚疑不定,變成此時此刻恨不得額手稱慶。尤其桂無咎長長舒了一口氣,本以為要在背景深厚的范承明和杜士儀之間做夾心餅于,誰知道這會兒竟然局面大變。而武志明則用幾分好奇的口氣問道:“這兩稅使是什么意思?租庸調乃是國朝以來的正稅正役,陛下怎會突然想起以兩稅代替租調,另判戶等定役?”

那天使乃是尚書省工部屯田司的一個主事,雖是京官,但工部屯田司從來都不是什么最要緊的地方,在范承明杜士儀面前,他自然不敢擺京官的架子。武志明既是相問,他就笑著說道:“是宋開府上書提請,源相國言說不妨選擇一富庶安定,卻又遠離兩京之地,挑選一精于長官先行試行,便選定了杜明府  是宋憬和源乾曜?不是宇文融?

范承明這才陡然意識到,宇文融雖則和杜士儀看似有些交情,但并非杜士儀真正的靠山,這位年紀輕輕的杜三頭,真正的靠山是對其賞識備至,被人稱為梅花宰相的開府儀同三司宋憬,是在京兆尹任上點了其為解頭,入朝后又三番兩次對其舉薦提攜的老好人宰相源乾曜于是,在杜士儀謙遜兩句后,作為真正領受制書的人接過了那一卷看似輕飄飄的東西時,范承明便知道,自己在最能名正言順成功的賦役之事上,再也動不了此人分毫  果然,等送走了那位天使之后,杜士儀便笑吟吟地轉身看著他:“所幸有范使君此次清括,誤括為逃戶,以及冒為逃戶的人,如今都重新甄別了出來。四境厘定田畝,以及定戶之事,到時候恐怕還需范使君相助。”

  “那是自然。”

  范志明慣會做面上功夫,打了個哈哈就答應了下來。緊跟著,他卻懶得在這里再看杜士儀那張笑臉了,找個借口說大都督府還有要事亟待處理,陰著臉拂袖而去。而杜士儀也不打算留下來耀武揚威,他更明白這一次宋憬的支持,源乾曜的推手,遠比宇文融的默許更加難得,所以也即刻辭了出去。

  苦心孤詣的一場戰役,得到的卻是這么一個結果,出了這迎接天使的大堂,范承明長嘆一聲后,竟好似老了十年。步履蹣跚的他一路回到了書齋,看到案上那堆積如山的紙牘,想到上任以來殫精竭慮忍辱負重就是為了今天,最終卻功虧一簣,他禁不住用手捂住了眼睛。

  宋憬究竟是用的什么辦法,這才讓天子竟然為之動了心?

  “翔實真切的數字,觸目驚心的事實,再加上圣人原本就是從臨淄郡王潞州別駕起家,對民計民生并不像長在深宮的那樣陌生,所以才會肯試一試。”

  階段性打贏了一場戰役的杜士儀卻并沒有多少高興的表情,此刻坐在王容面前,他毫無風度地一口氣牛飲了好幾杯清茶,這才長長舒了一口氣。這時候,從前聽他說過此事的王容放下了手中茶壺,忍不住開口問道:“杜郎的意思是,只怕一縣一州已經是極限?”

  “成都一地,我們可以用分化拉攏,動之以情,許之以利,讓那些大戶能夠舍出地稅這一筆利益,再加上事先已經著手厘定田畝,又通過大半年以來的恩威并濟,使人能夠相信我,這才算是勉強有了一個推動的基礎。但這樣的過程是不可復制的,哪里還有第二個地方,你能夠籠絡大多數豪門,許以他們需要的利?蜀中偏遠,兼且早年的名門望族早已紛紛北遷,有的頂多只是寄籍在此的衣冠戶和本地豪族,從成都一地,興許可以推廣到益州,乃至于其他地方,可換成是關中河洛山東…”

  杜士儀突然停住不再說話,隔了好一會兒,他才用只有兩個人能夠聽到的聲音說:“所以歷來變動成法,也許短時間內可以悻進,但必定會引起瘋狂而強烈的反彈。真的想要變,只有不破不立…”

兩稅法的真正推行,不就是因為安史之亂,租庸調的根基全部瓦解,即便如此,兩稅法的施行依舊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反反復復,最后到楊炎時方才真正一錘定音?他如今的權力不夠,地位不夠,根基更不夠,竭盡全力能夠做到的,也就是看看能否在成都真正推行開來  不破不立,咀嚼著這四個字,王容不禁感到了一種發自內心的戰栗。她當然知道,杜士儀骨子里是一個頗有正義感的人,定然不會希望那種赤地千里的戰爭,但想想那一位位變法之人,她不得不承認杜士儀這話沒有半點夸大的成分。跟著嘆了一口氣后,她便正色道:“杜郎要我做什么?”

  “鮮于仲通所求之事,讓他來見我,我可以給他薦書,前提是,他家中田地,讓他繪出圖冊給我存檔。”杜士儀頓了一頓后,站起身后走了幾步,又轉身負手說道,“李天繹和崔澹,把蜀錦到東北的商路替他們打通。再加上蜀茶和木棉之利,足以⊥他們放棄那點地稅小利。羅家和吳家,再施加一點壓力,如果他們懂事,可以小小給他們一點甜頭。”

  說到這里,杜士儀上前去接過了王容又沏好的一盞茶,喝了一口后,便若有所思地說道:“大戶只要利益足夠,是可以撼動的。但如果要客戶和居人相信,如今的兩稅法不是朝廷又變著法子從他們身上刮錢,那就需要推出一系列利民政策說來說去,還是要錢,而且就算我樂意,也不能從私人口袋拿出來,又要讓你演一出戲了”

  杜士儀苦笑著一攤手,這才聳肩一笑道:“再來一次空手套白狼吧那三千畝山地茶園,我代表官府,賣六年茶葉專供權給娘子,不知娘子出價幾何?

  “你這一招,可是用得越來越純熟了”王容聞言啞然失笑,雖是微嗔薄怒,但歪頭想了一想,她便伸出了一根手指頭,“定金一萬貫,不能再多了。雖則我有錢,可還要等著將來嫁人時貼補夫郎,養育孩子,總不能全都拿出去填了官府的窟窿,否則要是換一個成都令不認賬,我不是虧大了?”

  “哈哈哈,娘子的顧慮有道理,所以,我才拼著讓京兆韋氏上下罵我,把韋十四郎給弄到了成都來,給我抱抱…”

  見杜士儀真的說做就做,王容一個措手不及,被他抱了個滿懷。感受著那堅實臂膀擁著自己的安定感,她起伏的胸口很快平靜了下來,也用雙手輕輕環著他的脊背,好一會兒才說道:“京城并不是只有關愛你的長輩親友,你要小心。王毛仲不會一味看著你在外風生水起,他畢竟也是張相國的盟友”

  “嗯,我知道”

  杜士儀輕輕松開手,面對面地看著那張近在咫尺的俏顏,感覺到那溫熱的呼吸仿佛能直沖到自己鼻尖,直沖到自己心里,他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才笑著說道:“能得卿卿為賢內助,真是我的福氣”

  常常相見耳鬢廝磨,而且也不用提防如玉真公主抑或金仙公主突然出現,也不用想著別人聽壁角,這種雖然時而也會緊張,卻遠遠好過長安的舒心日子,王容自然也覺得安心愜意。

  而此時這樣如同偷情似的刺激感,更是讓她時而緊張,時而喜歡,時而卻又悵惘,因而,直到唇間又封堵上了一股灼熱,她方才從那種恍惚之中回過了神。

  不用周旋于那些達官顯貴閨秀千金中間,而是真真正正做自己能做的事想做的事,不正是她之所愿?

  因而,等到杜士儀終于放松了攫取,面上艷紅一片的她方才認認真真地說道:“能得杜郎垂青,何嘗不是我的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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