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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尋路漫漫

熊貓書庫    余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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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一個罪案慢慢揭開面紗之后,總會有許多挑戰你智商和邏輯認識的東西,比如匪夷所思、比如扼腕嘆息、比如怒火中燒、比如同情憐憫,很多復雜的情緒交織在一起,即便放在若干年后的眼前,他仍然要受到這種負面情緒的影響。

  十八年前的一樁血案,陳家長子陳建霆一命歸西,武家這個獨子潛逃在外,杳無音信,從那一天開始,兩個家庭就像遭到詛咒一樣,再也回不到正常軌跡。

  事發后,喪子之痛的老師陳明德屢屢上堊訪,本縣數任公堊安局長都嚴令偵破此案,傳說確實是真的,在后來的增補案卷中,有一則剪報,縣公堊安局長因為非法拘禁遭停職處理,這是案發后第四年的事,下令的局長叫周任健,因為這個案子仕途止步于此;而被拘禁的是武小磊的父親,因為拒不交待兒子的去向被判勞教兩年。半年后又無罪釋放。

  從派堊出所了解的情況也讓人啼笑皆非,因為這個案子屢屢擱淺,而家屬又執意上堊訪,于是案子又戲劇化的逆轉,派堊出所主要防控的對象從嫌疑人家屬最終轉向受害人家屬,每年的三干會、兩會、人大政協會,派堊出所第一件事就是到陳建霆家里,把陳明德老師接走,以防他見人喊冤,見車就跪。

  這種情況止步于九年前,那一年,陳明德老師的三兒子陳建崗犯強奸罪被刑堊警隊逮捕,案發地就在陳老師執教的一中,受害人是一名高中女生。

  據說那一年之后,陳老師再未上堊訪,直到去世。

  或許是無顏出門,或許是心有所系,雖然三個兒子一個比一個不成器,可卻有一個伺候床前的兒媳,還有一個很爭氣的孫女,陳建霆被殺十八年后沒有再變成一條好漢,可他女兒陳瑯卻以全縣狀元的成績考上名牌大學,也著實讓觀者大跌眼鏡。

  還有更匪夷所思的事,據袁亮講,陳建霆的妻子不但未改嫁,而且和殺死自己丈夫的武小磊父母相處溶洽,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這兩個生死敵對的家庭開始來往,陳明德老師的集資房子據說是武家出了大部分錢,連陳老師去世的時候,喪事都是武前進和李惠蘭夫妻操辦的。

  兒子作孽,父母贖罪。這是一個標準的范本。

  不管怎么樣,畢竟影響到的心情,他眼前總是縈繞著那副畫面,白發蒼蒼的老娘、身佝背馱的老父,就那么日復一日地在那種愧疚、期待和恐懼中活著,恐怕他們比潛逃在外的兒子好過不到哪兒。

  十八年過去了,這對偉大的父母在艱難中做得比想像中要好。他們成功地改變了很多人對殺人犯的看法。最起碼在這個不大的縣城里,知道實情的人都覺得就陳建霆在世,未必能做到這種地步。

  對了,那晚案發,陳建霆相攜的女人不是他老婆,而是縣城原劇團里一個臉蛋長得很不錯的破鞋,叫王麗麗。他們夫妻關系一直很差。

  于是這個案子也就擱淺在這兒,冤主不再喊冤,死者已成黃土,只余下罪案系統里留下這樁血淋淋的未了之案。

厚厚的一摞案卷,等全部看完吃透已經到第三天上午了,整整一天多一言未發,表情很陰郁,李逸風回家舒舒服服睡了兩覺,來接,準備一起到省城時,他心里由衷地自嘆不如,雖然所長這個人不太認真,可認真起來,真尼馬不像人  “哥,咋樣?”李逸風道。看著陰著臉從樓上下來了。

  “我覺得他肯定在,不過可能超出想像的東西太多,咱們就從他的小伙伴查起吧。”道,看樣子有點疲憊。

  “什么叫超出想像的東西?”李逸風不太懂了。

  “比如有人殺了你爸,你和殺人這個家庭會是什么態度?”問。

  “不共戴天唄。”李逸風道。

“恰恰相反,這兩個應該不共戴天的,通過這十八年的磨合,反而像親戚了,你說怪不怪?”問  “那武家有錢唄,陳明德是個窮老師,收買了唄。”李逸風道。

  “錯,要是兒子出賣老子,我相信,比如你出賣你爸…可讓父母出賣兒子,不可能,要賣早賣了,何必等上堊訪若干年以后呢?我想其中說不定有什么變故。”說不清楚,但他覺得這個詭異的變化,似乎和要查的事有某種聯系。

  走著,沒人了,回頭時,李逸風就那么看著他,生氣了,一瞬間明白了,笑了,趕緊道歉。李逸風罵咧咧上來了,直強調著:“不能誣蔑我啊,雖然我爸常揍我,但是要出賣他我還是舍不得滴。”

  “哦,感情挺濃這么濃?沒發現啊。”道。

  “那當然,我犯事全靠我老爸兜著,要沒個老家伙,我拿什么跟人拼去。”李逸風道,聽得又是蛋疼地笑了好大一會兒。

  “風少…余所長…”

  有人喊了,把剛要上車的和李逸風叫下了,是袁隊長,他從辦公室奔了出來,到了兩人面前,好奇地問著:“這就走?”

  “啊,去碰碰運氣。”道。

  “對,前天下午開會顧局長提到了,要我們給你做好配合,對了,你們從五原回來,找時間去看看顧局長,他對你很好奇,散會后拉著我問了半天呢。”袁隊長道,對于這位偵破偷牛案的鄉警他從來不敢小覷,雖然表面看不出過人之處來,不過名氣實在不小。

  “我屬于見面不如聞名那一類,怕領堊導失望呀。”謙虛道。

  “看我哥多實在…確實是啊,我之所以遲遲沒帶你見我爸,就怕我爸失望呀,…哎,所長,別走啊,等等我…”李逸風說著,就把氣走了,袁亮笑著,看著這一對,就這么草草踏上征程了。

  車上了,李逸風自扇了幾巴掌才消了的氣,駕著車,直問著:“局長是今年新提的,原來干什么的?”

  “市里來的,我也不知道,鍍鍍金,干不了幾天。”李逸風道,對于領堊導那些事,他比較了解。

  “有多大了?”

  “31了吧,還沒結婚,他拜訪我爸去了,對我那叫一個交口稱贊吶。”

  “呵呵…稱贊你?那是看在你爸份上吧?哎對了,才31?”

  “怎么了?”

  “31就當局長了?”

  “怎么了?縣局權大職小,一個正科級稀罕呀?二十幾歲提處級,聽說過沒?”

  “沒有。”

  “太老土了,咱們市最年輕的副處長,25歲,女的,還一美女。”

  “那肯定是睡出來的。”

  “介個不用偵破,誰都知道。”

  兩人又找到共同話題了,相視間哈哈大笑,說起仕途,一個二桿子、一個二流子,可不會走什么正道,李逸風坐在副駕上撫著肚子,神往的想著:“這要提拔呀,其實也不難,我哥們說了,男的你得陪人醉,女的你得陪人睡;男的你得學會上進,女的你得學會上床,我要是個美女呀,哎…我就不在乎,這干部干部,就不就這么擱床上一步一步干出來的,對不對呀,所長?”

  “人才吶,你將來仕途無量吶哈哈”一陣好笑,踩著油門,飚上了通向五原的高速。

  車進了市區離中午還早,不過大夏天的,北方這干燥加悶熱的天氣著實不好受,兩人在車里開著空調,聊天打屁,晉立分局門等了半個多小時,才見得一輛警車駛來了,趕緊地下車,李逸風看到了,是一位穿著警堊服的漢子,能到配專車的級別,估計是分局長類的人物了。

  沒錯,是劉星星,上來先把抱了個,捶捶胸前,捏捏臉蛋,又使勁地搓搓他的腦袋,一個胡子拉碴的大老爺們對所長這個小爺們這么動手動腳,實在看得李逸風一陣惡寒。

  相互介紹,一聽是分局副局長,李逸風倒不敢小覷了,從小耳瀆目染,在待人接物方面狗少是沒什么問題的,客氣、寒喧,加上得體的稱呼,把本來面目掩蓋了,劉星星驚訝地道著:“余啊,這小伙不賴啊,你們鄉警?”

  “嗯,我們派堊出所鄉警,劉隊,您是不是覺得我們鄉警的素質現在已經有大幅提升啊?”笑著道,給了李逸風一個眼色,狗少這俊臉,沒來由地一陣發燒。

  “不錯,不錯…得,坐你的車吧…我說余兒啊,你們要查的這兩人,沒有什么大案底呀,只有過治安罰款,什么事呀?怎么能和你們羊頭崖鄉派堊出所扯上關系?”劉星星坐到車里,對給他開車門的李逸風投去了好感一瞥,三句就進正題了。

  這是托劉隊查的戶籍已經遷到五原市的兩位知情人,當年和武小磊一起喝酒的小伙伴,問及此事,干脆把大致說了一遍,兩人一唱一合,倒把劉星星給聽愣了,半晌看看后面的李逸風,又看看駕車的,那眼神復雜得像看到了移情別戀的前妻,好一副欲說還休的樣子。

  “咋了,劉隊,怎么這種眼神看著我?”嘻皮笑臉問道。

  “真是不務正業,吃飽了撐得。”劉星星給了句意外的評價。

  “難道不應該把潛逃的兇手抓捕歸案?”納悶了。

  “當兵吃糧,當差拿餉,這倒沒錯,不過不能拿著打雜的餉,操得是老爺的心吧?”劉星星道,有點鳴不平的意思。盜竊耕牛案轟傳一時,可在他看來,追獵數省,那人要遭多少罪,就更難以想像了。

  “劉副局,您這什么意思?”李逸風道,他沒太明白兩人的對話。

  “意思就是啊,現在不是沒有人愿意奉獻,而是愿意奉獻的人得不到起碼的回報和尊重,久而久之,這心怕是就要涼了…余兒,你知道馬老干什么去了?”劉星星問。

  “哎對呀,好長時間沒見到馬老了。”李逸風興奮了,又想到了拖個人下水了。沒吭聲,劉星星已經接下去了:“馬老去小學當義務安全輔導員了。”

  “什么是安全輔導員?”李逸風員。

  “就是舉著小黃旗,領著小學生過馬路那種老頭。”道,看來他知道。

  李逸風一哧,啞然失笑了,劉星星卻是感嘆道:“赫赫有名的盜竊案偵破專家,就因為一兩起案子的失誤,愣是被一幫小人打堊壓得分局位置都沒上去…這個破案大會戰我們這兒也有冒頭的,不過余兒啊,你挑什么不行?挑個兇殺案?還挑個潛逃十八年多的嫌疑人?你辦不了,你可就是一丑煞百美,以前干得都不算;可要辦了,又要成大鍋飯,一人攪一勺,攤到你名下,估計就剩下點涮鍋水了。”

  “可要不辦的話,那不是連大鍋飯也沒了嗎?其實吧,誰也有怨氣,總覺得自己的付出和得到的回報不成正比,我也覺得是這樣…可劉隊,不知道為什么?每每我想脫下警堊服,撂下不干時,我總是舍不得?您有這種感覺嗎?”問。

  這問話把劉星星聽得怔了下,也許在他蒼桑的臉上,那種感覺出現過頻率要遠遠高于,他嘆了句道著:“呵呵,有,這天下吶,有舍己為人的,是少數;有坐享其成的,也是少數;大多數都是各顧各人的,咱們沒有成為少數派的能力,也不想落到大多數人的俗套,久而久之,恐怕連自己究竟是什么人都說不清了。”

  “劉隊,三日不見刮目相看啊,您都快成哲學家了。”笑著道。

  “到我這樣想干什么都縮手縮腳的年紀,也只有耍嘴皮子哲學比較適合我們了。”劉星星自嘲地笑了笑。

  走了三營盤、永樂苑兩個派堊出所一趟,劉星星在警界混跡多年,人頭人面是相當地熟,一趟便找出了要到五原查的兩個人,張素文、孟慶超。

  兩人相關的戶籍資料、相關聯的銀行、手機、社會關系以及案底資料信息,已經被片堊警挖了個七七八八全部交到了手里。中午又邀了反扒隊幾位成員一塊吃的飯,大家一聽又要涉足兇殺案和追逃了,驚得齊齊豎大拇指,一頓飯都吃得消化不良了。

  一忙乎大半天就過去了,送走舊友,再進車里,李逸風正想和商量下排查這事,兩個人實在勢單力薄,他估計該去拉幾個刑堊警兄弟充門面了,卻不料不急,把資料往后一扔,直接問:“記住了嗎?

  “記住什么?”李逸風愣了。

  “姓名、年齡、長相、門牌號、經常出沒的地點,片堊警不是給你標明了?”問,這是當刑堊警的基本素質,而從小奸商眼光的煅煉再加上羊城的磨礪,這一方面肯定是異于常人。

  狗少就不行了,一伸手又去拿資料,翻開道著:“我再看看,沒記清。”

  “不急,慢慢記,下午我準備去會幾個人,就不帶你了,你試著盯盯張素文和孟慶超,先認準人。”道。

  “哎,成。”李逸風高興了,這可算是頭回把他當人使喚了。

  “那好,下車,各忙各的。”道。

  “哎”李逸風一高興,一應聲不對了,回頭瞪著:“怎么讓我下車,這我的車?”

  “沒說不是你的車,我辦點事,帶著你礙事。車借用了。”道。

  李逸風愣了片刻,看著,好不氣惱地迸出一句來:“你不會把我攆去干活,你去泡妞吧?”

  “你看你,干什么不能總黏在我背后吧?再說這是給你獨立辦案的機會,你說我要抓到人送給你請功去,你好意思呀?”反問著。

  “那有什么不好意思?兄弟嘛…你泡妞都不帶我,才不夠意思呢?信不信我告訴安安,你丫和禁毒局那林什么有一腿?”李逸風梗著脖子不樂意了。

  “我靠,找刺激…”悖然大怒,氣得要揪人,這下管用,李逸風拉開車門就跑。

  狗少就這賤性,不抽不走,嚇跑了李逸風,駕著車上路了,迎澤街、濱河路、慢悠悠地走著,甚至遠遠地看了曾經上學的警校一眼,每每回來市里的心境都不相同,回前來總謀劃著要辦很多事,可回來后卻又發現無事可辦,就像今天中午,他總不忍打擾那些同事、朋友正常的工作和生活,畢竟離開的時間久了,再熟悉也會多上一份陌生。

  在想見的人中間,最沒有心理羈絆的就是馬秋林了,第一個想見到的就是他,過勝利橋拐上了長治路,打電話聯系了下,直往那所聾啞學校駛去。這位老人是給他教誨最多的一位,在看來,真正合格的警堊察不多,能辦事的沒本事,有本事的不辦正事,而馬秋林無疑是那種既有本事,又辦正事的警堊察,這樣的人,足夠讓同行抱著仰視的態度觀瞻了。

  長治路這一帶不算很繁華,車可以直接泊在校門口不遠,看了看時間尚早,不敢直接進校打擾,不過他有點好奇,這聾啞學校,可怎么當安全輔導員?那個無聲的世界在看來只有一個結果:會被憋死。

  按捺不住這種好奇心,他在學校門口巡梭了一會兒,直接到門房了,報著身份,意外地是門房對警堊察很客氣,特別是聽說找馬老的,更客氣,直接出了門,給他指著教室的方向,謝了個,心里暗道著,馬老的工作還是有成效的,最起碼讓門房對警堊察不反感了。

  天氣很悶熱,校舍很安靜,這個特殊的學校恐怕聽不到朗朗書聲了,一層,走過窗戶時,他看到了一位男老師,在教著手語,嘴里發著音,而下面學的學生跟著發出來的,卻都是變調的音聲,這個剎那間,似乎對馬老的選擇又有了幾分贊同,幫助這些殘疾人,或許比抓上一個兩個嫌疑人,更有意義吧?

  對,肯定有,在二層他看到了教室里,幾乎是老師手把手教著寫字,教著簡單的發音,他能從那些稚氣的臉上看到會心的笑容,這個時間,難道誰還會覺得他們的生活是殘缺的?

  三層,信步而上,他有點欽佩馬老了,盡管他達不到那種境界,可他看得出,這不是一個工作和義務,而是一種尋找存在感和成就感的方式,畢竟這個溫飽無虞的物質時代,大多數人缺的是心理慰籍,警堊察也不例外。

  馬老的教室就在三層,信步走著,帶著一種溫馨的笑容看著,他有點喜歡這個地方了,稚氣未脫的臉龐,呀呀學語的孩子,灑滿陽光的校園,能激起人心里的善念,而不像那些呲牙咧嘴目露兇光的嫌疑人,每每總讓你有拔刀相向的惡念。

  驀地,他停下了,退了兩步,因為在視線中似乎閃過一個熟悉的臉龐,退回去后,透過剛剛掃了一眼的窗戶,他看到了一副同樣溫馨的場景,一位清純的、漂亮的女老師,白皙的纖手在打著手語,無聲的手語因為她豐富的表情,像有一種魔力一般,吸引著的視線。

  片刻的驚愕之后,笑了,他認出是誰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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