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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期待越高,失望就會越甚。
指導員王鑌就是如此,昨夜到的后溝,下令誰也不準出去找牛留下現場讓天亮勘察,可他知道鄉派出所里連起碼的勘察工具也沒有。一晚上除了找了個睡覺的地方就再沒干別的,大清早他到大伙休息的村委正房去瞧,哎喲,還呼呼大睡著呢。
把人嚷起來,早有后溝村長領著人,心急火燎地問結果,可揉著睡眼的卻是打著官腔,直說等市里的偵破高手來,把人打發走了。
混了頓玉米糊糊配土豆餅的早飯,等啊,等啊,直到日上三竿,才聽到鳴笛的聲音,王鑌出去時,看到了帶著一拔小鄉警奔出去了,他突然發現不見李逸風了,似乎昨晚就走了,等跟著出了村口才證實了,李逸風確實是昨晚走的,不過此時車載回來了幾個人,一看那人,又讓王鑌失望更甚。
一個年紀輕輕的女娃子,要不穿著警服,還以為鄉下女娃。另一個是個小伙,年紀和新所長不分上下,兩人是被李逸風帶來的,迎上去高興地說著什么,王鑌覺得很失望,他也場子也沒進,自行回去了 來的周文涓和董韶軍,連夜請來的,剛客氣兩句又來一車,奇怪地問著:“咦,邵隊可以呀,這么給面子?”
“千萬別覺得是面子啊,你看來的是誰就知道了。”董韶軍笑著道。
車停時,張猛從車上跳下來了,粗嗓子吼了聲,一拉后面的車門,再下來人時,赫然是馬秋林到場了,興奮之下,直奔上來,兩個忘年友雙手一握,興奮地道著:“馬老,怎么把您老大駕驚動了。
“昨天萬戈接電話,我就在旁邊,一聽說你要辦案,我就來湊熱鬧來了。呵呵,顧問啊,我不參與,不過可以給你意見。”馬秋從笑著道,看那樣絕對不是臨時起意,知道這位是盜竊案的專家,有這么人來,那勝算又多了幾分。
一行人被眾鄉警簇擁著到村委說話,反倒是董韶軍是頭回接案,似乎還有點擔心地問著道:“余兒啊,我可沒參加過什么案子,你讓我來,能幫上什么忙呀?”
“當然能幫上了,找不著牛,找著的都是牛糞,你不研究那個的嗎?”道。
“那人排泄物和動物排泄物,不是一碼事呀。”董韶軍氣著了。
“試試看嘛,有挑戰才有進步。”笑著一攬不悅的董韶軍,他確定請這一位了,可沒想到周文涓和張猛也跟來了,他側頭看看羞赧不太多說話的周文涓問著:“文涓,你怎么也來湊熱鬧了?”
“我過年不值班,能幫上就來幫幫你嘍。”周文涓道。
“沒什么忙可幫,現在還一頭霧水呢。”道。
“說不定能…我從小可是放過牛的,咱們本地牛的品種不多,大多數是本地和魯西黃牛的雜交品種,冬季的飼料主要是麥秸和秸桿、還有農作物下料腳,這些都是不易消化的,我們可以從這個上面檢測,有可能查到點線索。”周文涓淡淡地描了幾句,聽得眨巴眼了,沒成想找到個專業的,這倒樂了,張猛一拔拉呲笑著問:“聽傻了吧?文涓是給你面子,一般人都請不動,現在她能代張法醫出現場了。
“哇,厲害。”沒想到不到一年變化如此之大,對周文涓直豎大拇指,周文涓笑了笑,想說什么,不過人多眼雜,她又收回去了。卻是人來瘋了,人越多越瘋,他瞅著張猛奇怪地問著:“哎,牲口,你咋來了?不忙呀?那天晚上什么特殊任務?飯都沒吃成。”
“汾河勞改農場跑了兩個,二隊就緊急動員了,不過沒見著人,半路就被武警逮回去了。”張猛道著,也像欲言又止,不回答的其他問題了,偏偏鬼精,看著點問題來了,拽著張猛問:“還沒說完呢,你咋來了?”
“被停職了。”張猛小聲道。
“哦。”道了句,好像釋然了。張猛愣著問:“怎么一點也不驚訝?”
“驚訝什么?就你那得性,遲早得被停職…是不是又打人了?”問。
張猛一撇嘴,不接茬了,和馬秋林相跟著上了,知道又猜著了,他問著董韶軍,董韶軍小聲說著,確實如此,前段時間抓捕的時候,嫌疑人反抗兇了點,別人倒也罷了,遇上這嫉惡如仇的牲口,不狠一頓拳腳都枉叫這個稱號了,結果就打出問題來了,人剛進看守所,后腳檢察院就上門來了,繳了張猛的證件武器,今天開始,正式停職反省,一聽說邵隊派了兩人下鄉,他就跟著來散心來了。
“太差勁了,怎么當的警察,打個人都能出了事。”很不中意地道,拉著愕然的董韶軍問:“打的什么人?”
“一起綁架未遂案嫌疑人,綁了個初一學生。”董韶軍道。
“人質呢?”問。
“餓了幾天,解救出來了。”董韶軍道。
“這種嫌疑人打死都活該。”道,渾然不當回事。
董韶軍苦臉了,他一慣于把嫌疑人人權和公民等同論述的,可身邊偏偏都是這種嫉惡如仇,甚至本身就怙惡不梭的同學,實在讓他無語得很,看他表情不對,他不屑地道:“怎么了?又要說我沒同情心 “不是,我是覺得組織上把你扔在羊頭崖鄉,這個決定相當英明。”董韶軍收起了牙疼的表情,呲著嘴道,一句挨了一腳。
不過接下來受到震憾的是董韶軍了,一聽說市里有警察專程為偷牛的來了,全村扶老攜幼幾乎全部聚到村委了,丟牛的戶口一把鼻涕一把淚,說著說著撲通就跪下來了,大人一哭,不少懷里抱著的娃娃跟著嚎,場面亂嘈嘈的,可所有的眼光都是傳遞著一種情緒,期望和信任。
窮成這樣了,還遭了賊,這事怎么著也人覺得心里堵得慌。村委和指導員齊齊出面,才把村民勸進了一大部分,這時候,設想的現場勘察才正式拉開幃幕。
張關平和李呆背著干糧,水壺,李逸風幫著扛董韶軍帶一箱器材,一行人先行上路了。和馬秋林告辭著指導王鑌,讓指導員守著村里,他們倆最后跟上來了。
雪后放睛的鄉村風景煞是好看,漫山的松柏青青郁郁,偶而未化雪像個白色的頭蓋,壓著松枝柏頂,像天上一片俏皮的云倏而進了視線。不經意間,不起眼的土堆里,石頭后,驀地會蹦出一只受驚的兔子,嚇人一跳,行走不遠,微微氣喘時,呵出來氣像一片水霧,空氣清新的好不怡人,讓城市生活慣了的幾人齊齊做了深呼吸地動作。
“小余,在這兒干得怎么樣?”
馬秋林停了停步子,笑著問道,他也興奮地做了深呼吸的動作。
“就那樣吧。瞎混唄。”
道,和馬秋林站到了一起,前面那拔,已經找到了第一堆牛糞,正在看。
“我怎么覺得不像瞎混,你挺敬職的嘛。”馬秋林道。所指自然是丟牛一事了。
“就敬了一回,讓您碰到了…沒辦法,您看這丟了牛的莊戶人,多可憐,這有些賊當得太沒底線,羊頭崖鄉都窮成這樣了,還有來這兒偷東西的…哎。”苦著臉道,很是生氣。畢竟把他的幸福悠閑生活給攪了。
“呵呵,看來你找到當警察的動機了。”馬秋林笑道。
“動機?”愣了下,這是個偵破名詞。一般只用于嫌疑人作案。
“對,動機…有人說人性本惡,也有人說人性本善,我活了這么大才覺得,人性就是人性,沒有什么善惡,就看你生活在什么樣的環境,和經歷著什么事,還有你會作什么樣的選擇…你做得很好。”馬秋林道。
“謝謝馬老夸獎啊。”不好意思地道,還真沒想那么多。
“不是夸獎,接下來我要說,你做得也很蠢,不知道你什么感覺?”馬秋林笑道。
一愣,僵住了,不解了,沒想到這個盜竊案專家會噴出這么一句話來。
看不解,馬秋林背著手慢悠悠走著,邊走邊道著:“我從警三十多年,一共處理過一千七百多起盜竊、扒竊類案子,這種案子說起來都不算大案,可比任何大案都要頭疼一些…第一,警力的經費投入會很大;第二,偵破的難度相當大,定罪的難度更大,如果入戶盜竊還可以,可這種在荒山野嶺偷牛的案子,你恐怕連痕跡檢驗都用不上。第三,即便抓到嫌疑人,大部分時候贓物被銷、贓款被揮霍,追回來的可能性很小,你不該給村里人期待那么高,我簡單地問你個問題,即便人能抓到,牛已經賣了,錢已經花了,你怎么辦?”
“啊?這…”愣了,感覺還是年輕了點,一摸腦袋不好意思地說著:“沒想那么多,看村里人可憐,就答應了。”
馬秋林看著顯得有點幼稚,不過卻很中意的他笑了,笑著道:“再退一步講,很可能人都抓不到,你怎么辦?手法這么熟練,肯定是老賊。”
“我覺得應該能抓到,手法偷到這么熟練,恰恰說明他不是頭回作案,應該有跡可尋。”反其道而行。說得馬秋林愣了下,興趣慢慢地起來了,他蹙眉問道:“可我從村里人、指導員以及鄉警的介紹里,沒有覺得那兒露馬腳了,連起碼的目擊都沒有…從這里開始,走小路,十一公里就是二級路,失竊已經超過二十四個小時,你覺得能追回來?”
“我不準備追。”道,很不服氣地說了句:“我正找他把牛偷走的作案手法。”
“嗯,這是目前最好的選擇,不過用處可能不會很大。”馬秋林道,臉上疑心仍然很重。
“馬老,您是在打擊我,還是在刺激我?你的立場是不是站得不對?”笑著回問。覺得馬秋林的表現很出乎他的意料,老是潑涼水,卻不料馬秋林一下子笑了,笑著道:“我其實很想幫你,邵萬戈接電話的時候,他正在犯罪研究處和我們一幫老家伙們聊天,聊了全省十幾個大懸案……兇殺、搶劫、綁架勒索都有,不過有一個我想你會很有興趣的。”
說著,他回過頭來,很鄭重地道著:“其實有一例延時最長,一直有相當爭議的就是偷牛案。”
“不會吧,這都能中獎?省里懸案里有偷牛案這一說?”嚇了一跳。
“現在說不準是不是中獎了,不過從四年多前第一例大宗偷牛案發生在偏關縣之后,訖今為止各地已經發生偷牛案件大致有一千六百多起,少則幾頭,多則十幾頭,從山陰、雁北、呂梁,由北而南,今年蔓延到五原周邊了…對此各市都下過功夫,不過收效甚微。偵破的案件不足三成,認罪的占不到一半,至于追回贓物的,連一成都不到。這也是我一聽說羊頭崖發生類似案件馬上就來的原因。”馬秋林笑著道,他饒有興致地看著的表情變化。
不是驚喜,而是愕然,這其中的難度可想而知,第一是地域性,案發地都是這種荒郊野外,取證的難度相對較大;第二是時效性,等你有眉目,牛早被成牛肉、牛肉丸子、牛肉湯一類的了,就捉賊也拿不到贓。第三嘛,不用說了,發生在農村,都是警力薄弱的地區,起碼的警務素質都不具備。
愕然到郁悶了,早知道就多呆一天不回來了,他嚴重懷疑是指導員把他往坑里推。
正想著笑話就來了,遠遠聽到李逸風“啊”一聲鬼叫,驚得和馬秋林緊張地奔上來,卻不料李逸風捂著嘴,指著正勘察一處地方的董韶軍,那董韶軍正夾著一堆掰開的牛糞,細細地嗅著。
“你鬼叫什么?”生氣了,估計是被馬秋林說的。
“那么惡心,我還以為他要往嘴里放,嘗嘗呢。”李逸風道,眾鄉警噗噗一笑,惹得踹了幾個人。等他回頭想解釋一句時,卻愣了。
董韶軍像根本沒有聽到一樣,在看著那堆糞便,周文涓戴著白手套,持著發大鏡在細細地觀摩著一處結冰的地方,似乎那個普通的地方讓她很懷疑似的,那兒的顏色似乎和其他地方不同。
“麥積的纖維,還有玉米桿的,這個排泄時間應該在二十個小時左右…按這里的溫度計算,應該和案發時間吻合…文涓,這兒牛的主飼料是什么?”
“你剛才不說了,麥積和玉米桿,還有高梁桿,冬天沒什么吃食…這兒的糧食產量不多,也不可能用機制飼料。”
“它為什么選在這個地方拉了一泡屎呢?在這個地方應該停留超過十分鐘。”
“對,這兒有舔過的痕跡…唾液殘留沒法提取了。”
“綠色…是青苔?”
“不可能,現在的溫度怎么可能生出苔蘚來?”
“往前走吧…”
兩人莫名其妙地對話,留證、拍照,等起身時才發現,一干鄉警,包括,都看天外來客一般瞅著他,董韶軍笑了笑道著:“別奇怪啊,我們只能幫你們找找牛留下痕跡,而且可能不是失牛的。”
周文涓笑了笑,連話也沒說。一行人向前,又走幾百米,在一處疑似的牛排泄過的地方,蹲下身子開始磨蹭了。
就這樣且行且查,翻過兩個山頭,倒取到數處疑似失牛停留過的地方,從后溝山沿著一條僅容人行的小路下山,過了垅土帶,赫然已經是一筆蜿蜒的二級路。
“應該是從這里走的。”董韶軍又發現了一處深深的蹄印,嵌在雪地上,背陰的地方,被留下來了,去向的方向,正是二級路。
“讓讓…這個地方圈起來。”馬秋林也加入了勘察的行列,指揮著鄉警圈起了一片高地,半人多高,土像新鏟過的,層面上連著小路,下面就是二級路,路牙下的引水道里,墊著新土,留一道很深的車轍就連鄉警也看出來了,這個偷牛的方式,簡單而又簡單,以余所長在看守所混跡的水平,腦海里馬上能還原出一副作案的圖像來,把車倒回來了,頂住土層高地,然后同伙把牛從山上牽下來,直接上車,拉走 “媽了個逼的”蹲在路上,一直重復著這句話,眼睛瞪著要揍人似的。
李逸風聽所長念念有詞,還以為又在預言什么了,悄悄湊上來,一聽這詞,他咧咧嘴,小心翼翼地問著:“所長,罵誰呢?”
“罵賊呢吧,還能有誰…真他媽損啊,把車倒回去,比拉自家的牛還自在,往北二十分鐘就出市了,往西不到一百公里就出省。”
怵然道,他知道,這是團伙預謀作案,這個偷牛案的難度,已經開始無限制的放大了。
“就是啊。”李逸風一看地形地勢,也覺得所長說得頗為有理,拍著馬屁道著:“真他媽損,羊頭崖鄉都窮成這樣了,還來偷這兒,有本事偷房地產商、偷國企啊、偷公檢法呀?對不對啊,所長。”
剜了他一眼,沒理會,可不料李逸風根本不知道趣,他心里掛念著賠牛的事呢,小心翼翼地問著:“所長,那他是怎么偷走的,村里可沒見著人吶?能抓到嗎?”
“別心急,我再想想,這案子犯得真奇葩,隔山打牛聽說過,不能隔山能偷牛吧?居然沒有目擊?”不解地道。
“拐走的唄。”李逸風想當然地道。
“我也覺得是,可能嗎?”懷疑地道,應該是在一種很溫和的手段下把牛拐到這兒的。他以為李逸風知道點鄉里的手法,一把揪著著問:“快說,你怎么知道是拐的?”
“咱咱…經常有大姑娘小媳婦被拐到咱們鄉,你說人都能拐走,拐頭牛的難度不大吧。”李逸風嚇了一跳,脫口而出道。
不過這話可不是靈機一動,除了增添此行的笑料,再無他用。從早晨忙碌到黃昏,除了描驀出了疑似失牛地路線,沒有其他收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