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緩緩地駛進南城路南苑小區,這個地段稍偏點的小區不顯得那么擁擠,綠地面積尚可,是個典型的養老好去處,早上的光景,能在這里看到成群結隊的大爺大媽晨練,一個個興高彩烈的,甚至有很多成雙結對,不得不承認,這個時代也只有他們這個年齡,才有時間和精力來唧唧我我,而不必有什么住房和薪水的壓力。
車在花池邊上停下了,看了后座一眼,鼠標和李二冬還在睡著,哥倆著實辛苦了,來反扒隊來混rì子,可不料混得比誰都辛苦,他輕手輕腳關了車門,下了車。拿著一夜的搜羅到的名單,不少已經摘要出來了,在開始之前,我覺得很有必要來請教一下業內人士,畢竟馬秋林在上個世紀就是赫赫有名的反扒英雄,因為抓賊受過數次傷,干這一行,幾十年的經驗可比什么教科書都要珍貴。
對,經驗,其實扒竊與反扒有共通之處,經驗有時候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曾經有很長的一段時間,賊和jǐng察的延續方式也雷同,都是老手新手傳幫帶,一代帶一代。
“馬老。”快步迎上去了,馬秋林剛剛晨練歸來,慢跑,額頭已經見汗,看到時,憐惜地道著:“又是一夜沒睡吧?年輕人火力旺啊,不過別太拼命了,否則到我這么老了,又是一身毛病。”
“我看您身體挺好的啊。”贊了個。
“外面光,這兒不行了,老失眠。”馬秋林道,指指自己的頭發花白腦袋,伸手接過遞的東西,邊瀏覽邊道著:“想當年我可比你小伙勁大,幾天幾夜不休不眠都沒事……我當時的理想就是蕩清一切丑惡,直到天下無賊。”
老頭談興頗好,笑著問:“那您實現理想了嗎?”
明顯是調侃,馬秋林搖搖頭帶著懊喪的表情道著:“我抓賊抓了三十年,后來有一天我突然發現,我越來越老了,而賊并沒有越來越少…呵呵,你說多打擊人啊,有些被我抓過的毛賊,后來都成賊頭賊王了,我還是個派出所的小所長,哈哈。”
“一種有意義有價值的生活,可不是以職務來評判的。”笑著道。
“可惜啊,體會這種意義并不輕松,而認可這種價值,并不多見。”馬秋林笑道,掃過名單之后,直接遞給了,直接道著:“去干吧,你的起點比我的高多了,我當年是兩眼一抹黑摸索,而你找的人,說明你對這一行了解已經很深了。”
“是嗎?不覺得呀。”道,確實有點納悶,沒發現自己成長這么快呀。
“謙虛了啊,你的事許處給了透露過一些,能站著從里面走出來的人都不簡單,不管他是jǐng是匪。”馬秋林笑著道,眼睛里有股異樣的東西,笑了笑,沒解釋,老頭指著名單就事論事了:“這幾個人很有代表性,杜笛,當年人稱‘四只手’,這家伙的雙手比鑷子還厲害,最出名的一件事是他和身邊的同行打賭,從一輛公交車上,一站路連扒七個錢包沒有被人發現;張大卡,這人叫‘順毛’,市里老點的jǐng察應該對他有印像,八十年后期他風光一時啊,組織了一個‘南下支隊’,專門到南方城市扒竊,那個工資還是幾十塊錢的時候,他就開了輛皇冠回來了,后來嚴打被判斷了個無期,應該出來了…
呂長樹,綽號老木,技術一般,比較擅長團伙作案,當年是專干集市買賣,那兒有集市,他們一拔人從街頭掃到街尾,干一票就能好過半年,當時好多派出所的jǐng察見著他們就頭疼,抓抓不完,打,打不掉,抓掃清他們的時候還是武jǐng出面,當時他們的團伙已經發展到近二百人了…李力,這也是奇人,人稱‘一指’,我審過他,這個人天賦異稟,食指指節多一節,手指特別長,雙手十指,有八根幾乎已經沒有指紋了,他偷東西從來沒有栽過,栽在銷贓上了,最后一次應該判斷了七八年,之后就消失了……范大偉,這個人叫臭蛋,后來染上毒癮了,也不知道下落…”
大致羅列著這些極品的人渣,馬秋林突然間發現,聽這些津津有味,渾然不像有些初涉jǐng中的有年輕那么白癡,當然,也不像某些正真人士那么厭惡,反倒是一種躍躍yù試的表情,馬秋林說了半晌突然想起這也是獵扒風頭正勁的人物,他轉移的話題問著:“這些人雖說都是賊,可賊和賊不同,你也搞了幾個月了,這個案子碰到的賊,你有什么想法?”
“我想她應該是有機會接觸這個層面,否則這類技巧可不是誰也學會的,不至于單單就是自學成材吧?所以我覺得,她的根應該還在這個堆里,只是被時間淹沒了而已……馬老,我想請教個問題,您接觸過或者聽說過這種手法嗎?比如,你戴個著項鏈,我就面對面,或者站在你的側面,用其他吸引你的注意力,然后…偷走…”做著示范,這是他親眼所見的,而當時只是判斷偷到了東西,卻沒有發現對方是怎么動的手。
“嗯…”馬秋林拍拍腦袋,思索著,一會兒又手指點點額頭,像在苦思冥想著,不確定地道著:“應該有,但我沒有親眼見過,這些賊技藝高超的人不少,有些手法,不是我們這個層面能接觸到的。”
“那技術最高的是誰。”問。
“不就在你的名單上嗎?”馬秋林道。拿起了名單,馬秋林指了指一個叫“黃解放”的名字,道了句:“諢號叫‘黃三’,三只手的三,我從jǐng之前他就是賊王了,八十年代最早一次嚴打讓他趕上了,當時說起來慚愧,其實沒什么證據,就是他有巨額財產說不清來歷,而且根據走黑路的人物交待,直接把他定罪了,判了十五年…這個賊王,都現在都被同行稱為三爺。”
“財產來源不明?根據傳說定罪?”愣著道。沒想到傳說的“三爺”居然是人。某次不經意從毛賊嘴里聽說過,他也經常搬著這個名頭嚇唬人。
“不稀罕,那年代,槍斃嫌疑人都得有指標,完不成是不行滴。”馬秋林道。笑了笑,沒往下問,指著名字道著:“我說呢,這個的卷宗上根沒有反映出具體的案情,交待的案子也前后矛盾。”
“沒辦法,那個年代就那樣…黃解放之后,才有這些人的風光時代,后起之秀杜笛之所以稱‘四只手’,就是覺得自己比黃解放要強,多一只手,呵呵,這些人,不知道爭這些虛名有什么用,而且還是賊名…傳說當時的火拼很兇啊,當年黃三的弟子都在臂膀上刺四個大字,叫‘盜亦有道’,之后杜笛對有這種刺青的人下狠手,不是挑手筋就是剁手指,對賊而言,這基就斷了他再在這一行混的錢……后來又傳說,黃三入獄也是當時杜笛搗的鬼,他教唆別人檢舉揭發出來的,所以黃三這窩,是散得最早的,不過杜笛就坐上賊王的座位也沒幾年…不管盜中有什么道,畢竟是盜,和主流總是格格不入的,在哪一個時代也不會是正道。”
“我知道。”點點頭,仔細地疊好了紙張,裝了起來,馬秋林也是眼不眨地看著他的雙手,手指修長,折紙的動作看上去很輕盈。
不經意間,老頭的手驀地從口袋里抽出來了,拇指一彈,一枚銀亮的東西直奔的面門,像下意識、像有防備一般,伸手一挾,夾住了飛來的東西,看清了,是一枚硬幣,不過他異樣地看著馬秋林,可不知道所為何來。
馬秋林笑著,很善意地笑著,慢慢地從的手指間取走了硬幣,那硬幣在他的指縫間翻著個,像被無形的魔力控制著方向一般,從小指攀上拇指,又從拇指滾落回小指,驀地又被一彈,叮聲輕響,硬幣飛起來了,凝視間,馬秋林像在考較他的水平,伸出手來,看也沒看,那硬幣重重地落在他的手心,是一枚銀色的,花紋已經磨得幾乎看不清的硬幣。翻著手,那硬幣也像有了生命一般,在指縫間來回翻著個,然后只見他用力一彈,硬幣在手心飛速地旋轉著。
這是獄中短毛教給他的玩技,無聊的時候用來玩而已。可不料此時才發現其中的玄妙很深,下意識的cāo控硬幣久了,手指的靈活性會大大提高,不為別的,那可是當一名賊的基功。
馬秋林笑著道:“盜亦有道我不明白,不我過我覺得緝盜更應有道,我真沒什么可教你的了。送給你了。這是當年一名老賊的東西,傳說他考較弟子時就是這種手法,隨時隨地可能彈出去,能夾到萬無一失才能出師。”
“那我算出師了?”笑著問。
“你無所謂出師,已經無師自通了…有時間來找我聊聊啊,我快退休了,我現在真有一種恐懼感,退休后這漫漫rì子可怎么打發…呵呵。”馬秋林道,汗落了,他準備回家了。卻是異樣地問著:“馬老,那您不參案了?”
“我抓三十年了,不在乎多一樁少一樁了…就到了社會,也消滅不了不勞而獲和多吃多占吶,留給你抓了。”老頭笑著,拍了拍的肩膀,慢悠悠地回家了,進單元門時,他笑了笑,招了招手,也笑了笑,有一種怪怪的感覺。
是啊,好容易有幾個知音,不是賊就是抓賊的,真讓懷疑自己是不是真像駱家龍詛咒的那樣,上輩子當過賊。
他懷著這種異樣的感覺回頭走著,不過心里還是被馬老所說的那些江湖軼事占著滿滿當當,畢竟年輕,畢竟熱血,他摸摸臉夾,畢竟還有一股子不服氣,直拔著電話問著:“…駱駝,查到幾個人的下落了…啊,已經有死了的了…死的先不說,活著的,在市的,磨嘰死你呀…快點啊,我一會兒就到你單位門口了…我指揮不了你?新鮮了,一個電話,連你們領導都屁顛屁顛跟著,信不信,不信試試……”
電話里開著玩笑,少了老駱這么位干細活的還真不行,淹沒在人海中的這些遺老,真懷疑能不能挖出幾個來,可想知道他們的秘密,恐怕還必須找到。
對,一定找得到,他憶起了監獄里那幫子人渣兄弟,那些人給他的感覺最清晰就是生命力極其頑強,絕對能找到。
信心百倍地上車,剛發動車,喲,后頭還在打著呼嚕聲,推了推,兩人迷迷糊糊都不醒,看來正常辦法不成,眼珠一翻,換了個方式,對著兩人大嚷著:“發補助啦,誰還沒領。”
“我我我…”李二冬一下子睜開眼了,猛地也發現真相,然后嘟囊著罵了一句,尼馬正愁沒錢了,別拿這個開玩笑。安慰著做夢領工資的二冬兄弟,清醒一會兒,抓到賊,換獎金去,鼠標還沒醒,李二冬知道他的軟肋,附耳喊著:“鼠標,細妹子懷上了。”
“啊?”鼠標給嚇醒了,猛地一吸涼氣,呸了李二冬一口,睡得迷里迷糊,遞了礦泉水給兩人,鼠標卻是咧咧著,臉色潮紅,像是做了什么chūn夢,他說著:“哎喲喲喲,我剛才做了個噩夢,夢見有人正和我干那惡心的事…一下子被嚇醒了。”
“那怎么能叫噩夢,是chūn夢吧?豈不是正中你的胸懷?”笑著問。
“問題是,和我干那事的是個男滴…我夢見他一直咬我…把我…”鼠標說著,摸上胸口了,估計是夢中他是“0”號,說得好不委曲,摸到胸口時,猛地發現胸口濕濕的一片,突然間省悟了,他不悅地看著李二冬,肯定是這王八蛋爬在他胸口睡讓他做噩夢了,一剎那間鼠標怒從心頭起,前后掐著李二冬脖子罵著:“我靠,原來在夢中咬我咪咪的居然是你?我掐死你。”
“呀呀呀,標哥,輕點輕點,我就磨磨牙,沒咬你那么重吧。”李二冬哀求著,兩人撕扯在一起了。
哈哈笑著,駕著車,誰說工作是枯燥的,現在就既有趣,又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