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鎮中,天色尚未暗下來,街道兩邊人行道上形狀典雅的西式路燈已經陸續亮了起來,將兩旁櫛比鱗次的各式商鋪、茶樓、酒館點綴得更為繁華。
毛良塢兩個礦山實行的都是白天工作制度,工人們的工資都很高,兩千多工人經常是下了班直接在礦上的大浴室洗澡換衣服,回家領著自己的老婆孩子逛街下館子,其中還有不少嫁到鎮子里的畬族小媳婦,依然裝著極具特色的畬族服裝,一眼望去,人來人往熙熙攘攘,令人彷佛置身于繁華的上海租界。
只有吳銘和本地民團弟兄心里明白,平時很少有這么熱鬧的時候,估計又是騷包的鎮長大人閑不住了,提前吩咐打開所有街道的路燈,估計還用高音喇叭說了些什么,否則絕不會有今天這個繁榮熱鬧的場面。
吳銘還是高估了民團弟兄的警惕性。
在連聲驚嘆的客人們不斷的詢問下,陪同參觀的民團弟兄個個爭先賣寶,無比自豪地向客人們介紹這家是技術最好的照相館,那家是手藝最佳的酒館,歷數流行于鎮子的各種山珍野味,還把鎮公所后面的北大街正在建設的能容納一千五百人看戲、看電影的劇院都和盤托出。
還好,最重要的商業機密沒人敢說出來。
兩年前,吳銘從上海高薪請來的兩名珠寶加工高手領著五十多個本地徒弟,將螢石礦中最好的精華部分加工成夜明珠、配飾寶石和各種精美藝術品,僅是能在黑暗中自行發光三晝夜的夜明珠一項,每年就為毛良塢賺回上百萬大洋的利潤。
這些供不應求的產品已被上海三大珠寶商長期包銷,而且還簽訂了嚴苛的契約和保密協定,不少極富民族特色的螢石藝術品經上海遠銷歐美,成為毛良塢最重要的產業性支柱,毛良塢民眾人人能住上小洋樓,人人領取一份豐厚的津貼,最大的功勞就是螢石。
周至柔和蔣堅忍等人對鎮子無所不在的奢華與大氣贊不絕口,一個個棄馬步行,四處瀏覽,不時發出聲聲驚嘆,詢問趕來陪同的鎮長呂正賢等人這樣那樣的問題,天黑了還不愿離去,幾乎到了流連忘返的地步,要不是最后餓得不行了,恐怕還不愿離開“華燈朗照游人如織”的兩條大街。
回到鳳凰山基地,興致盎然的客人們用完豐盛的晚餐都累了,不少人臉都不洗就帶著一身酒氣上床睡覺。
吳銘領著心滿意足的周至柔回到基地后面依山而建的宿舍,將精力旺盛的副官承元打發去睡覺,泡上壺本地香茗,與周至柔促膝長談。
周至柔坐下后又站起來,走向落地式窗口,看了看又走出門外,四處仔細打量,回來后無比驚訝地問道:“不對啊,難道我們現在所在的地方是個山洞?”
吳銘微笑著點了點頭:“大哥果然是明白人,一看就知道了…這里完全是由人工開鑿的,左邊平臺下就是流向基地南面的小溪源頭,我第一次來看到這地方就喜歡上了,后來畫了張圖交給工兵連,半年后建成了…現在是晚上,來的路上你沒看清楚,明早天亮你會更驚訝的”
“不過你放心,這片地方方圓百米都是階梯狀地形,有三十六棵生長百年以上的參天大樹籠罩覆蓋,再加上前面的屋頂都加上了迷彩偽裝,不但在天上看不到,就是在百米之外,你也不知道這地方有個由七座鋼筋混泥土建筑組成的指揮部。”
周至柔更為驚訝:“這這…這個處于群山環繞的地方…人跡罕至…有這個必要嗎?”
吳銘笑著道:“正是因為有了你們這些空軍的存在,才有這個必要…大哥,你想想啊,萬一真的日本人打起來,你們空軍能頂多久?要是堅持不住了,我這地方還有安全可言嗎?小弟本來就不想隱瞞兄長什么,而且還有不少需要兄長幫忙的地方,借此機會和兄長詳細說說,但需要兄長保密,至少兩年之內不要對任何人說,行嗎?”
周至柔定定地看著吳銘,知道吳銘不是開玩笑,于是鄭重地點點頭:“沒問題,如果愚兄能幫上什么決不推辭。
吳銘移開矮桌上的茶具,用擦布仔細擦拭于凈,起身從后面碩大的書柜里取出兩卷地圖,順手拉低上方自己制作的伸縮吊燈,把其中一卷地圖攤開在周至柔面前,逐一介紹基地平面圖上的營房、訓練場、靶場、演習場和十二個隱蔽的大小洞庫的位置與功能。
吳銘說完卷起地圖,拿起另一卷緩緩攤開,看到無比震驚的周至柔還沒有回過神來,只好推了他一下:“發什么呆啊?你是到歐洲見過大世面的大人物,為這點兒事情驚詫不應該嘛”
周至柔舔舔于燥的嘴唇,接過吳銘遞上的茶杯一口喝于,長長呼出口濁氣,感慨不已:“我終于知道你為什么不愿離開浙西了,看來這些年你一直在為即將到來的中日全面戰爭做準備,而且你堅信戰火燒到浙西來,對嗎?”
吳銘用力地點了點頭:“以目前中日兩國國力、軍力和民心對比,一旦全面戰爭爆發,戰火不但會燒到浙西,恐怕要燒遍大半個中國。現在我唯一不能確定的是,浙西和贛東地區能堅持多久,所以只能未雨綢繆。”
“太過悲觀了吧?”
周至柔連連搖頭,顯然是不相信吳銘的判斷。
吳銘問道:“如果真打起來,海軍就不要提了…海軍高層那些動不動就說兄弟我是從英國海軍出來的飯桶根本就指望不上,到時候能不當漢奸就燒高香了,唯一報國的途徑恐怕就是沉船堵塞長江航道,但那樣被動的方式能起到多大的作用呢?再說說你們空軍吧,真打起來,你認為你們能堅持多久?”
周至柔愣住了,好一會兒才無比沮喪地說道:“我們空軍無論是飛機數量還是官兵數量,無論是飛機質量還是官兵素質,和日軍陸海空航空兵都沒法比…好的話能撐個半年時間,弄不好也就一兩個月,不過哪怕飛機都打光了,我們空軍都永遠不會停止戰斗。”
吳銘癟癟嘴:“小弟是跟你說實力對比問題,又沒要你表決心,你急什么?看你這樣估計骨子里也是個悲觀主義者。”
周至柔又是一聲長嘆:“我能不悲觀嗎?自己弟兄我不怕跟你說,回來之后我是拼盡了老命,為增強空軍實力而四處奔波上躥下跳,到了最后不得不低下腦袋面對現實…就拿你今天說的那架墜毀的諾斯羅普飛機來說吧,我是堅決不同意購買的,為此兩次以書面形式向航空委員會提出反對意見…這下好了,諾斯羅普飛機不買了,錢也不知道到哪兒去了,弄得軍中上上下下都罵我周至柔不識抬舉,好高騖遠。”
周至柔臉上顯出痛苦之色,停頓良久,接著說道:“在辭修和元璋兄(賀國光)的提醒下,我才獲知內情,不得不親自跑到上海去向宋家人低頭認錯,這才重新獲得財政部的專項撥款…”
“到了這個份兒上我還不死心,依然天真地要求寧愿少買一些諾斯羅普飛機,轉而購買美國道格拉斯公司最新技術的H18轟炸機,這種在D民用運輸機基礎上發展改進的轟炸機性能非常出色,是真正的轟炸機”
“可是結果如何呢?我的報告遞上去人家看都不看一眼,又再買回二十五套諾斯羅普飛機散件自行組裝,細細一算價格與整機購買相差無幾,性能反而不如整機進口的,掉下來這架飛機就是剛出廠不久的組裝機…如此種種,你讓我怎么辦?”
吳銘聽完同樣苦惱不已,可是卻又無力改變殘酷的現實,只好把話題轉到陸軍裝備上面。
之前吳銘沒有把隱藏在基地南面一山之隔的毛良塢兵工廠的情況告訴周至柔,還有限打聽到已經開始小量生產的中正式步槍的情況,所以毫不客氣地詢問周至柔:
“聽說孔祥熙部長已經從德國方面成功搞到了毛瑟Nl4步槍的設計圖和生產圖紙了?”
“沒錯”
周至柔點點頭:“稅警團和軍需處一次向毛瑟廠購買了上萬支Nl4步槍,私下又使出不少錢才拿到設計和生產圖紙的,結果卻發現幾乎和漢陽廠自有的圖案圖紙沒什么兩樣,后來通過德國軍官團向德國國內多次進行交涉,才取回局部改進圖紙和全套檢測模具…”
“經過連續技術攻關,現在終于可以在漢陽廠和金陵廠進行小批量試產了我們航校的守備團上個月剛剛領到一批,你想要的話回去之后我叫人給你送一百支過來,多了我也沒有。”
吳銘非常高興,他正想看看中正步槍與自己已經秘密仿制一年之久的毛瑟Nl4有何區別,周至柔此舉無異于瞌睡來了送枕頭,當即向周至柔致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