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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 老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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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月三日,正式更名為中央陸軍新編第七旅、第八旅的原浙江省保安二師四個團官兵,乘專列離開杭州趕赴浙西集結,然后徒步開赴江西上饒,出發時間比原定計劃足足晚了兩天,因為有了鐵路,原本最快也需要三天走完的路程,如今八個小時即可到達。

  浙江省保安處長兼浙贛閩粵追剿縱隊司令俞濟時僅帶副官張英年和兩名侍衛,提前乘坐清晨七點半的客運列車前往衢州,于下午三點二十分與接站的老同事方佑淳熱情相見,當晚就住在府山軍營方佑淳家對面的小樓里,與方佑淳就如何處理吳銘辭職一事展開開誠布公的長談。

  方佑淳最近日子不好過,雖然浙西三縣的征稅權已經順利收回,豐裕的稅收預期緩解了衢州行署的財政困境,剛正不阿不徇私情的方佑淳也因此獲得衢州人民的由衷尊敬和愛戴,可是他與吳銘之間已經形同路人,令他極為痛苦。

  面對俞濟時關切的征詢,方佑淳沒有半點兒隱瞞,客觀地陳述整個事件的過程后,頗為自責的檢討自己:

  “其實我也太心急了,沒有體會到吳銘的內心感受,雖然他專橫霸道,但也是為了軍隊建設,有很多事情外人不清楚…舉個最簡單的例子,吳銘麾下各部的訓練量非常大,非常苦,至少是我浙軍其他部隊的三倍以上,官兵們兩個月穿爛一身衣服一對鞋子很正常,而且為了補充官兵體力,保證訓練質量和進度,他麾下各部官兵伙食都很好,這些都需要用錢支撐”

  “我曾經細細算過一筆賬,僅僅只是訓練的伙食消耗和服裝鞋帽的消耗,吳銘的一個團比起其他部隊每個月就必須多支出一萬二千元,這還不算彈藥的消耗在內,要是全部計算的話,估計會達到三萬元,所以他才舍不得交出浙西三縣的征稅權。”

  方佑淳嘆了口氣,喝下半杯茶,繼續說道:

  “最初為了三縣的征稅權,他主動找我商量,要求允許他繼續征稅到年底,我不留情面堅決反對,他無可奈何之下又退了一步,提出第四季度上繳一半稅賦,留一半養兵,我因為身上壓力太大也斷然拒絕了…”

  “這樣一來就徹底惹惱了他,和我關系鬧得很僵…但即便如此,上月底他還是派人把征稅權交出來了。我知道吳銘是個什么人,不相信他會損公肥私,所以正式交接那天,我抓住他的副參謀長張東寧詢問,張東寧不敢瞞我,悄悄對我說,吳銘早已料到即將被中央軍收編,擔心收編之后立刻被調走,所以才拼命撈錢,目的是定購一批制造槍支的特種鋼材,以及德國進口用于生產鋼盔的高碳鋼板,以保證未來一年的生產不會間斷。當時我聽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兒,唉”

  俞濟時極為驚訝,沉默良久,低聲問道:“他兩個月前就預感到會被中央軍收編?”

  方佑淳點點頭:“其實早在去年你讓他幫助訓練三個團官兵的時候,他就預料到了,當時他對我說過這事,還大膽預言浙江軍政兩界已經在委員長的絕對掌控之中,說你這個保安處長完成任務之后就會返回中央軍,還開玩笑讓我去南京跑官,爭取你走之后順利接任”

  “當時我壓根兒就沒往心里去,還笑他癡人說夢,為此他還譏諷了我一番…現在回想起來,不得不承認他比我看得遠。”

俞濟時驚呆了,且不說吳銘的滿腹苦衷情有可原,甚至令人肅然起敬,僅是吳銘對時局精準的觀察和預判,就足以令俞濟時深感震撼,這是何等的胸懷和睿智  沉默良久,心情極為復雜的俞濟時嘆了口氣:“老方,看來我們都犯了同樣的錯誤,從大局來說,吳銘的所作所為雖有獨斷專行之嫌,但他為的不是自己而是軍隊,可以說他和你一樣,同樣是一心為公,兩袖清風,他所做的一切還不能對外解釋,因為無論是軍隊的訓練,還是武器裝備的生產和材料儲存,都涉及到軍事機密,由此可見,他承受的壓力有多大了”

  俞濟時停頓片刻,最后還是說出了心里話:“我剛到浙江上任時就注意到了吳銘,為此特意調他率部前往江西,參加圍剿作戰,一來是想看看他是否名副其實,是否有真本事;二是要檢驗他對黨國是否忠誠。”

  “結果吳銘的表現令人滿意,方方面面均顯示出過人的才華,從那時起,我就打定主意,絕不能錯過如此優秀的人才,后來不斷把各種任務交給他,他都出色地完成,更堅定了我帶走他的決心…”

  “只是,如論如何我也沒想到最后事情竟然會弄成這個樣子,如今看來,要是我早點兒開誠布公地和他談一談,也許就沒有后來的誤會發生。”

  方佑淳很認可俞濟時的看法:“吳銘的性格是典型的吃軟不吃硬,很多事情直接和他挑明反而更好解決,只是我也沒想到他這次的反應如此激烈…估計正如你說的那樣,他承受的壓力實在太大了。”

  俞濟時點點頭:“老方,吳銘是否真的舍得撒手不于?”

  方佑淳愣了一下,俞濟時的思維跳躍太大,讓他有些措手不及。沉思良久,最后方佑淳還是不敢斷言:

  “吳銘雖然有很多缺點,但他重義氣,守信用,對下屬非常好,他要求別人的他自己都能做到,這也是他備受麾下官兵尊重的原因…按理說,他絕不舍得離開辛辛苦苦一手建立起來的二旅…可是,這家伙的很多想法和做法,甚至道德觀和價值觀都與常人不一樣,令人無法捉摸。”

  方佑淳接著舉個例子:“比如兩年前,魯忠修站穩了腳跟,為控制全局開始壓制和削弱地方勢力,這本無可厚非,每個地方官基本都是這樣做的,可他選擇錯了,竟然拿勞苦功高的吳銘旗下的產業來開刀,估計是因為吳銘的產業不但數量多,而且每一個都是浙西最大的,魯忠修可能以為只要削弱了吳銘,其他都好辦了。”

  “結果呢吳銘以非常強硬的做法予以回應,短短一周之內,放棄了殫心竭力建立起的所有產業,打了魯忠修一個措手不及,剛有點兒起色的衢州工業自此沉淪,到現在都沒有什么發展,工業稅收甚至沒有當年的三分之一。”

  “去年秋天我到南京開會,聽人說魯忠修和幾位黨國元老閑聊中曾談起這事,言辭間頗為后悔,稱之為平生所犯的最大錯誤,而且是無法挽回的根本性錯誤。”

  俞濟時很好地領會了方佑淳想要表達的意思,頓時感到頭痛不已:“老方,我對吳銘非常欣賞,曾經說過吳銘一個人能頂一個師,因為只要有了吳銘,先別說打仗的事,僅是吳銘的新兵招募能力和獨樹一幟的高效率、高質量的練兵方式,就能保證我的部隊能夠源源不斷地得到充實”

  “可是,如果吳銘太過強硬的話,我也不得不忍痛放棄,我的參謀長建議,既然吳銘的離去已經是無法挽回的事實,我們只能把他留下的二旅帶走,畢竟軍令如山,誰也馬虎不得啊”

  方佑淳非常驚訝,細細一想又能理解了,點點頭同意俞濟時的意見:“確實如此,無論如何都必須服從大局,革命軍人必須以大局為重,服從命令聽從安排本來就是軍人的天職,既然吳銘不愿于,那就讓他離開吧”

  “雖然說二旅官兵會受到一些影響,產生一些波動,但都是暫時的,相信在處座的英明領導下,定能很快恢復。說實話,二旅官兵素質很不錯,極有戰斗力,用好了不見得會比中央軍任何主力部隊差…假以時日,定能成為處座麾下的一大助力。”

  俞濟時眼中的震驚之色一閃而過,隨即哈哈一笑,謙遜幾句就告辭了。

  方佑淳熱情地將俞濟時送到對面的小洋樓下,懇切地對俞濟時說,若是需要衢州行署做點什么盡管開口,他一定全力支持。

  進入小洋樓的俞濟時捧著杯茶獨自發呆,方佑淳的耿直他是清楚的,只是沒想到方佑淳的大局觀如此之強,對黨國如此之忠誠,在黨國利益和個人利益之間,他竟然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前者。

  方佑淳的信念和優秀品質令俞濟時為之感佩,卻也因此而暗自苦笑。

  俞濟時的本意并非要放棄吳銘,而是想通過最為正式也最為正常的處理方式,促使身為吳銘妻兄的方佑淳拿出更好的處理意見,同時也有點兒試探的意思在內。

  但俞濟時如論如何也想不到,方佑淳在這個問題上同樣毫不猶豫地堅持原則,不但沒有提出如何說服挽留吳銘的建議,而且連一句好話都不幫吳銘說,這一結果令滿腹珠璣的俞濟時哭笑不得,覺得自己和方佑淳這樣忠厚的人玩心眼兒是那么的可笑,感慨之下想起了家鄉的一句老話:老實人是欺負不得的。

  可是狠話已經說出口,再去找方佑淳幫忙顯然不智,而且愛面子的俞濟時也做不出來,因此苦惱不已,反反復復想了半夜也拿不出什么好辦法,麾下四個團連同裝備卻在這時乘三列專列開到了衢州。

  在此情形下,俞濟時只能趕到車站指揮全局,命令四個團開到自己暫住的府山大營,那里原是浙西保安部隊大本營,營房足夠設施也較為齊全,便于官兵們休息,明天一早埋鍋做飯,之后趕赴西面四十公里的常山軍營再做休整。

  得知消息的方佑淳主動率領行署警衛營和衢縣警察局的百余名警察列隊迎接,隨后迅速提供糧食和所需物品,還分派警察們負責前往各碼頭和屠宰場,天一亮就采購魚類肉食和蔬菜給四個團友軍送來,這一忙就忙到凌晨四點。

  俞濟時向老同事方佑淳致謝后,再次回到小洋樓,身后的副官張英年嘀咕一句“要是吳銘這家伙在就省心了”,頓時讓俞濟時連聲嘆息,越來越覺得少不了吳銘了。

  別的先不說,要是吳銘在,別說吃飯睡覺這點兒小事,明天的行軍都不用俞濟時等人操心,吳銘只需打個招呼,所有的大馬力運輸船就能匯集在西碼頭等候,哪怕官兵人數再多一倍,也能迅速送往常山軍營,而且到了常山軍營就能住進舒適的營房,吃上油水充足的可口飯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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