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天黑之后,他們倒也放下了心,按照家丁頭目的話說,如果這是黑店,這里里外外的布置不知道要賠多少銀子進去。
“我看這路真不錯,是新修的?為什么要修?”吃過晚飯店里沒什么人,家丁們留下三個,其余三個去閑逛消食,孫傳庭和田先生拽著伙計聊天,聊天的伙計就是大車上攬客的那個,活潑話多,有問必答。
“客官第一次來徐州吧?看到這路就說好了,客官要是看到徐州到碭山、到蕭縣、到邳州的幾條大路,那才叫好,比這個寬出一倍去,路面平整,隔三差五的修整當然是新修的,兩年前進爺發話要修路,這才修起來為什么要修,為了客官們方便,為了車馬走起來方便,客官你是沒去過何家莊的集市,嘖嘖,那每天進進出出的大車和牛馬駱駝,數也數不清啊沒有好路,根本不行。”
“這么長的路,這么大的工程,要用多少人,你們徐州百姓苦啊,肯定有不少逃走的吧?”
“客官這你可就猜錯了,修路是給糧食的,百姓們巴不得去做,做一天吃飽一天,給家里省兩頓飯,還能憑著這個減免徭役,誰不愿意去于,還有為這個打破頭的。”
“誰給糧食?”
“進爺啊,他老人家慈悲,徐州收上來的糧食有他一份,他自己不要,不但修路的時候拿出來,自己還要貼補進來,多少過不去冬天的人家靠這個撐下來的。”
“這店鋪開著要賠錢吧?”
“可不是”
說到這個話題的時候,柜臺后面的掌柜出來打斷了,吆喝了聲說道:“去看看門外掛著燈籠,風大別吹滅了,就知道在那里胡咧咧。”
伙計于笑著站起跑出去,孫傳庭和田先生對視了一眼,知道是這個問題可能有些犯忌,所以掌柜的攆人了,看看天色也是不早,也到了回房休息的時候。
孫傳庭和田先生在一間,這個位置的客棧,再怎么整齊于凈,家具擺設什么的也不會好到那里去,兩人倒不在乎這個,坐在那里都是安靜,剛入徐州境內,這見聞就和別處有很多不同,先開口的是孫傳庭:“濫用民力,借國家稅賦施恩百姓,這趙進所圖非小”、
就在這時候,外面有人拍門,卻是出去閑逛的那家丁頭目,進來之后,那家丁頭目開口稟報說道:“公子爺,這家客棧應該不是黑店,不過有幾處不對勁的地方,在馬廄那邊養著十匹馬,看著不是客人的,除了這個,起碼有五個伙計應當是軍中精銳出身,年紀也不大。”
這兩點讓人更加好奇,還沒等孫傳庭討論,田先生只是擺擺手說道:“大伙早點歇息,晚上別睡的太沉,話留到明天去講,這里畢竟不是自家地方,小心為上。”
第二天大家起來的很早,店里倒是很體貼的準備好了早飯,馬匹喂足草料,休整一冇晚狀態也是極好,離店的時候,孫傳庭特意打賞了一貫錢做小賬,掌柜和伙計都眉開眼笑的收了,那話多的伙計更是說道:“幾位客官,現如今天底下就是我們徐州日子紅火,于什么都發財,幾位來對了。”
對這話,孫傳庭一行人倒是沒有太多感觸,只是在出門的時候感慨說道:“若是天底下的客棧都是這般,那何處不能去,何處去不得。”
或許是這界碑附近的云山客棧讓人感覺不錯,孫傳庭一行人下意識的放慢了速度,連邊境都這樣,里面肯定沒有差的道理,那也不必要急著趕路,晚上投宿,走走看看最好。
這一走卻越走越慢了,若是平常客商,只會看到道路兩側田地規整,沿途的村莊整齊,沒那么多規矩,可孫傳庭對民政下過很深的功夫,在金榜題名之前,就曾跟著家中長輩歷練過,也走過許多地方,見識經驗都遠比同齡人,甚至比大多數人高出很多。
孫傳庭幾次從官道上下來,去兩側的田地中觀察,去村莊中找人詢問,家丁們倒也配合,只是解釋,說我家公子好奇什么的,至于那田先生,開始看著淡然,到后來也不催促孫傳庭,反而跟著他去看去問,不時的提出自己的問題 “…這水渠是進爺的莊子先挖的,各處想要用的,都自己去挖,但必須要按照進爺的規制走,要定時交糧食的,那邊還要定時派人來看,不合規矩的就要罰,這是好事,大家都愿意交糧食,這莊稼有水才長得好”
“進爺剛二十,規矩大的很,連大伙的方便都管,每個村子外面都有個池子,村子里不能隨地方便,各家茅房也要清理,都送到那池子里漚著,加上草木灰,到時候肥田用,麻煩是麻煩,可肥力不小,莊稼長得好,村子里也干凈,進爺到底是大戶人家出身的,看不得臟污…”
“進爺慈悲,給俺們免了遼餉,聽說那玩意一收,啥都保不住,俺家在山東曹縣那邊有個表親,才逃過來,說是家里已經過不下去了,連房子都被收了”
聊了幾處,孫傳庭甚至還擔心被騙,特意換了幾個地方問,得到的答案都是大同小異,孫傳庭甚至還離開官道向著一個方向跑了半個多時辰,就是怕官道兩邊是樣子貨。
隨便吃了午飯之后,孫傳庭沒心思再去問了,因為越向前走,明顯是越來越好的樣子,太陽偏西,孫傳庭他們所走官道并入了一條更寬的官道中,問詢一下,這就是何家莊到蕭縣的大路了,本以為昨天那客棧伙計所說的夸張,卻沒想到和他說得一樣,平整寬敞的大路,路上來來往往的行商百姓,熱鬧非凡,看起來完全是太平盛世的樣子。
“這趙進做這么多賠錢的營生,到底是為了什么?”孫傳庭在馬上疑惑問道,田先生在那里皺眉沉思不語。
孫傳庭又自言自語的說道:“農事,民事,這和他有什么關系,雖說朝廷和官府不做,但他憑什么做?”
“公子爺,你看前面”一名家丁低聲提醒道。
打眼看過去,道路前方略有些騷動混亂,原因倒也能一眼看得出,雖說前面都是人流車馬,可在人頭馬頭之上,能看到幾十根長矛矛尖排列整齊的行進,再沒過多久,就看到八十余名精壯年輕人,肩扛長矛,排列著整齊的隊伍從官道邊上走過,路過的時候,這隊伍走得很整齊,每個年輕人都很健康很有精神,目視前方。
這樣的整齊,這樣的精氣神,大家在其他地方都幾乎看不到,兵丁普遍都是面黃肌瘦,無精打采,偶爾有些健壯的,都是飛揚跋扈的張狂太歲,可眼前這些沒有橫行霸道,只是自顧自的行走,但每個看到他們的人都會感覺到他們實力,真要打起來,這個隊伍絕對很強。
“公子爺,昨晚客棧里見到的那幾個,和眼前這些差不多,都是一樣的做派。”家丁頭目低聲說道。
孫傳庭緩緩搖頭,臉上也有些不能相信的神情,在馬上搖頭說道:“真是沒想到,大明內陸地方居然還有這等精銳,不知道是誰家的兵丁?”
他在這里感慨,田先生沉聲說道:“這身衣服也算齊整,為何不穿號服?”
若不懂的人看這一隊,只覺得走得整齊而已,孫傳庭長在軍冇州,毗鄰邊鎮,練武知兵,自然能看出些門道來。
官道上人太多了,剛才經過這一隊青壯的時候,盡管這隊青壯沒有上官道,可大家還是下意識的向內避讓,難免擁擠了些,彼此靠近了些,孫傳庭和田先生的對話也被旁人聽到,當即有人嗤笑著說道:“幾位是第一次來吧?”
和外來不懂的人賣弄,也是個樂子,還沒等孫傳庭和田先生開口,這位自顧自的笑著說道:“剛才過去的喚作團練,等若是徐州地方上的鄉勇一流,別看他們現在精壯,幾年前還都是差點餓死的苦哈哈,虧得落在進爺手里,把他們練成了這等樣子,可他們在徐州只能算第二等第三等的,第一等精強的可是進爺手里的家丁,就算官兵都未必是對手。”
若說剛才只是詫異,現在孫傳庭已經是震驚了,在他看來,這所謂的“團練”已經比大同鎮和太原府的邊軍要精銳許多,怎么在這徐州地方還不算第一等精強的?就連田先生都忍不住開口詢問說道:“在徐州這等團練能有多少?
那人看到賣弄得逞,很是得意,自然有問必答:“這個誰能知道,大一點的村鎮都有,路口也有,這邊一百,那邊二百的,兩三千總是有的,可能更多,說不準的”
震驚的次數太多,也就有些麻木了,就這么又走了一段,田先生才搖頭感嘆說道:“若不是虛言,有這么兩千人,橫行一府之地,不,橫行幾府之地都是從容。”
孫傳庭欲言又止,到最后只是說了句道:“只是人少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