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福摸摸下巴,擺出一副奸商樣,“我不要你還這十兩銀子,你借我點錢吧。咱們把這字帖販一批回去,是不是也能賣個高價?”
有時候男人的錢,比女人還好騙。一本十兩,回去就賣他二十兩!十本就是一百兩,要是一百本…不用想了,估計歐陽大少也沒這么多錢借。不過好歹可以借個幾十本的出來吧?
可人家直接翻個白眼,將她拖走,“人家又沒來見過真跡,憑什么信你?少做夢了,有這錢還是留著回去買田買地吧!”
沒出息,投機倒把才是致富捷徑!沐奸商不肯承認自己判斷有誤,卻撇著嘴沒再啰嗦的跟他出來了。
二人去了最近碼頭,上了游船。
平陽城,九水環繞,號稱是九龍圍城,有天子之氣,是以不僅本朝,前朝,還有前前朝都定都于此,前后累計都快八百年了。而坐在船上,欣賞京城的落日余暉,也是來京游客必做之事。尤其夏日傍晚,涼風清送,看著湖光山色,繁華盛景,極易讓人生出天地何其浩瀚,眾生何其渺小的感慨。
才想著有什么詩句能跟此情此景應上,顯擺顯擺肚子里不多的那點墨水。就聽旁邊有人興奮的指著對面駛來的一艘船八卦,“瞧,是那個乞兒縣主來了!”
此人的聲音略大,而恰好距離那艘船又略近,只聽一語畢,頓時有一個十四五歲,紅衣華服女子沖出船艙,從身邊侍衛手上奪過弓箭,看也不看抬手就射。
一箭,帶著凌厲的破空嘯音,沒射向那個多嘴的人,竟是直勾勾的往念福面前襲來!
嚇傻了的念福完全不會動了,眼睜睜的看著這支箭直奔自己的心窩,直到旁邊有股大力推來。抱著她一起摔到了地上。
念福的眼淚當場就掉下來了,只覺半邊身子都痛得麻木了。夏天衣衫輕薄,直接撞上木制的厚厚地板,那樣劇烈的疼痛讓她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了。
可她,畢竟還是幸運的,因為她躲過了那支箭。
可在她身后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就沒有這么幸運了,因為他們一家剛好是背對著念福。在欣賞游船另一面的風景,所以根本不知道避讓。
那只箭一下子就射中了父親懷中的孩子。兇殘的插進孩子幼嫩的肩頭,疼得那孩子連半聲都沒有發出,就直接暈死了過去。
船上的人群靜默了一時,然后才開始尖叫。有些膽小的婦人孩子,已經開始驚恐哭泣。
看著這樣一幕,念福連自己身上的痛都忘記了,渾身顫抖著,手足冰涼。如果剛才不是歐陽康推她那一把,現在躺在那兒不知死活的就是她了吧?
可是憑什么?她憑什么就這么隨意動手傷人?就算是人家說了她幾句閑話,那又怎樣?那就要置人于死地嗎?
巨大的驚恐。還有說不出的憤怒交織在一起,形成一股滔天的洪流,逼迫著念福想要做點什么,說點什么,或者干脆尖叫。說不定能讓那洶涌得快讓人爆開的情緒釋放一些。
可偏偏身上的歐陽康死死的抱著她,捂著她的嘴,不讓她叫嚷,也不讓她有機會沖動。
這時候,沒人管他們男女授受,在生命的威脅之前,一切都不存在了。所有的人都又驚又怕的低著頭,耳朵卻全豎了起來,
聽那紅衣縣主高傲的站在對面的甲板上,如手握生殺之權的神,厲聲喝罵,“本縣主是得到太后娘娘親封的皇室血脈,豈是你們這等下賤之人可以隨意誹謗的?這一箭只是給你們一個小小的教訓,要是再敢讓本縣主聽到任何不敬之言,一定將你們全部砍頭!聽到沒有?”
所有的人都不敢出聲了,船主和船工們甚至已經伏跪請罪。
而偌大的河面上,數只大小游船看到這一場景,卻沒有一艘敢隨意劃動靠近,有些離得遠的,甚至開始調頭。方才還覺得無限美好的湖光山色,此刻看來,卻只讓人覺得說不出的血腥恐怖。
“寶兒,寶兒…”死一般的寂靜里,只有那個母親低低哭泣,“相公,相公這可怎么辦哪?”
孩子的父親也很年輕,突然遇到這樣的事,青白著一張臉,慌得不知道該怎么辦了,還是聽方才摔倒的年輕人低聲提醒,“快讓船主靠岸,去尋大夫!”
是是是!那父親頓時連滾帶爬的往船主方向爬去,“求您了,快靠岸吧,要多少錢都行,快靠岸讓我們去找大夫呀!”
可船主畏懼的看一眼縣主,見人家完全不理那傷著的孩子,沒有半點離開的意思,他根本不敢動。
那父親一撩袍子,就跪下來了,沖著對面的縣主嘶啞著嗓子道,“縣主娘娘,求求您發個話吧,我們全家可沒有半點不敬之意。況且我那孩兒方才五歲,求您饒他一條生路吧!”
紅衣縣主就那么站在甲板上冷冷的看著,也不說話,也不肯讓。
因為離得遠,念福看不清那位縣主現在是怎樣的表情,怎樣的心情目睹這一幕,可她卻看得見那個無辜受傷的小男孩因為巨大的失血量,小臉很快變跟得紙一樣慘白。
不行!再這樣下去,他會死的。
驀地,歐陽康只覺手上一痛,是念福狠狠咬了他一口,才總算掙脫了他的懷抱,三兩下爬到那個不知所措的母親身邊,“快找刀來!得把這箭剪掉,把他的傷口包起來。再不止血,他會死的!”
“可我…我哪有刀啊…”那母親急得淚流滿面,四下張望,可所有的人都轉過頭去,怕惹禍上身。
一只修長白凈的手拿著把小匕首過來,母親再一次淚崩,不是因為怕,而是因為一片冷漠中的溫暖而感激的落下眼淚。
歐陽康嘗試去割那箭桿,可他的匕首又不是削鐵如泥的神器,而那箭桿分明是行軍打仗所用,又硬又結實,實在是割不斷。若是加大力度,還怕把孩子的傷口越弄越大。
這可怎么辦?他的額上已急出汗來了。孩子的母親更急,恨不得能替兒子去流血去死!
轉頭看她的相公,已經在船頭給縣主磕起了頭,可饒是他磕得砰砰直響,很快額前青腫一片,也沒有半點效果。
孩子的母親快要絕望了。天!這真的是不給人活路嗎?
“給我。”念福從歐陽康手中拿過匕首,只覺自己的心神是從未有過的集中。小小的匕首在她的手中很快泛起了暗紅。尤其前面尖端更是象被火燒透一般,再削向粗硬的箭桿時,終于如刀切豆腐般切斷了。
那母親淚眼婆娑的根本沒看清,看清的歐陽康還幫著遮掩著旁人的視線。
等那箭桿掉落,那母親立即撕下自己的裙子給孩子包扎起來。可夏衫輕薄,光靠那點布條怎么夠?
念福正想撕自己的裙子,歐陽康把剛買的字帖貢獻出來了,毫不猶豫的分兩半一扯,給那孩子前后肩一夾,再撕下衣袖纏上一圈。好歹總算是把血止住了。可船不能走,孩子又能撐多久?
那父親幾要泣血的苦苦哀求,“縣主娘娘,求求您了!您要是想出氣,捅小人一刀。可以么?可以么!”
在紅衣縣主還不肯發話時,一艘不大卻速度極快的游艇劃了上來,船頭立著一位男子,豐姿出眾,神態從容,“縣主娘娘好雅興,今日也出來游玩么?我這兒正好帶了幾件珠寶,縣主可愿賞玩一二?”
錯身而過之時,念福清楚的看見,那不是別人,正是他們上京路上遇到的小鳳哥。
他似乎也認出了念福,轉過頭來,沖他們這邊微微點了點頭,還掛著他千年不變的笑意。看著那抹笑意,那位孩子的母親臉上也多生出幾分希翼。
也不知這小鳳哥到底是何人,總之當有下人上前跟那紅衣縣主低低做了介紹后,那縣主竟然客氣的笑一笑,讓下人放下舢板,“久聞公子大名,請上來吧。”
小鳳哥過去,和縣主一起入了船艙。縣主船上的侍衛揮了揮手,示意大家可以走了。
只是大家游興全無,全都不約而同的只想離開這個是非之地。那船頭跪立的男子幾乎力竭的癱軟下去,而船主終于敢吩咐船工調頭了。
回了碼頭,念福一直跟著那對夫妻帶孩子去到藥堂,等著大夫取出小孩體內的鐵箭頭,說可以保住性命,這才和歐陽康相視一眼,安心離去。
“十兩銀子,沒了。”歐陽康抖抖身上染了血還撕破的衫子,“這副樣子,可怎么回家?”
念福原本一直繃緊的神經象是突然給割斷般,一下子松了,卻又有些后怕,“今天真是謝謝你,救了我一命。我送你一身衣裳吧,反正也是你家的錢,不用還了。”
“不,給誰了就是誰的錢。”歐陽大少一本正經的道,“再說,你也不該謝我,要謝應該謝謝護國寺的清凈大師,要不是他在那么關鍵的時候推我一把,我怎么知道撲出來救你?實話說,那時我自己都覺得腦子完全是懵的,好象給誰推了一把似的,這才沖了出來。有什么失禮之處,你可別怪我啊!”
當然不怪!念福給他這番說辭忽悠得膽戰心驚,沒留意歐陽大少眼中的一抹狡黠,趕緊雙手合十,誠心望著虛空拜了幾拜。
再想想今日這一摔,難道就是自己企圖還價的報應?不過幸好當時沒還成,否則這要是大師的保佑再打個折扣,那可說不好傷的是誰了。
念福決定了,“趕緊的,咱們拿銀票去兌了銀子。一會兒再去買兩本字帖,再給菩薩好生磕幾個頭。”
歐陽大少微微皺眉,頗有幾分心虛,“一本就夠了吧?你又不識字,買了干嘛?”
念福很認真的告訴他,“保家宅平安啊,我還要帶回家去供奉起來!你也是,以后可得小心敬著點。”
歐陽大少暗自撇了撇嘴,有些心疼。
二十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