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在霧氣彌漫的河岸邊,總統負手而立已經很久了,并未與一步之遙的閻省長談什么,似乎在欣賞著風景。
早春的氣候還很是寒冷。胥絡注意到大概是因為總統的緣故,閻省長也沒有穿大衣。
有什么可看的?渾濁的河水,長滿了灌木蒿草的河岸,對面的河西更是一片荒涼,今天有霧,看不清西山的輪廓。
今天是總統抵并的第四天,早飯后出來,全部穿了便裝,包括總統剽悍的警衛。安步當車,先去了省府東的新道街轉了一圈,然后便一路向東,從旱西關出了城,來到汾河岸邊。
胥絡掏出懷表看了下,已經35分鐘了,總統似乎在思考著什么,憑吊還是懷舊?
閻省長很想知道總統的祖籍,不,總統祖籍太原是大家都知道的,為此,閻省長曾秘密調查了所有的戶籍資料,希望從中找到線索。這件事就交給了胥絡。龍姓是一個少見的姓氏,確實查到了兩戶,一戶在城里,住輯虎營,另一戶在小北門外。但令胥絡失望的是,這兩戶龍姓人家根本沒有祖先出洋,自然也就跟總統沒有任何瓜葛了…
終于,總統調轉了身子,跟閻省長說了句什么。閻省長前行一步,指著北面開始解釋。看樣子似乎在說汾河…總統開始背著手向南踱步,閻省長跟上,總統一動,他的警衛圈也動了,依舊將總統裝在一個“籠子”里。
總統手指著河西說著什么,閻省長不斷點頭。然后總統又指向南面,閻省長揮舞著手臂解說著。
他們似乎在講城市規劃。胥絡慢慢朝南走著,保持著與兩位大人物的距離。今天出來時,跟隨總統巡視山西的宋副議長,周、于部長兩位部長均未跟來,只有他那位秘書跟著。胥絡看了眼不遠處的王兆,見他正朝城里的方向張望著,胥絡心里一動,走上前去,“王秘書,”
“哦,胥處長…”
“總統先人舊居的情況,王秘書知道多少?”
“總統只記得母親提到過新道街,實在沒什么線索了。這件事不要提了。”
新道街的住戶已經調查過了,根本就沒有龍姓人家。
“比起北京,太原就小多了呀。”王兆沒話找話。
“那是。北京是明清兩代的帝京,太原如何能比?”
“太原的歷史不簡單。還是唐朝的北都呢。從河南過來的路上,總統還批評我歷史知識太過膚淺呢。胥處長,能不能給我找一本太原的方志?”
“那沒問題。”胥絡笑道,“得知總統祖籍太原,別說太原,便是全省都興奮異常。有總統的關心,太原一定會大變樣的。”
“哈哈,總統在蘇州就提醒市長,城市改造一是要量力而行,二是要確立自己的文化特點,三是要注意保護歷史古跡,千萬不能胡拆亂改,古跡拆毀了就永遠沒有了。”
“總統指教的是。省長確實想做很多事,但錢緊,只能忍耐。看過濟南后,閻省長很受刺激,決心砸鍋賣鐵也要將城里的道路先改了,結束晴天一身土,雨天兩腳泥的歷史,誰知道這道理改造也不簡單呢,光是這污水處理就有大學問。我想,總統肯定是不同意將污水排入汾河的…”
胥絡猜對了。龍謙確實對閻錫山講了環境問題,“百川,工業沒有興起時,生活廢水排入河道也不是問題,但太原已確定為工業規劃的重鎮,這就必須注意了。千萬不能將汾河污染的一塌糊涂,別說魚兒,連人都下不了河,你這個省長的罪過可就大了。我看你對交通、工業乃至教育抓的都很緊,方案措施均好,但似乎沒有注意到環境問題,這不行。要統籌兼顧。山西,還有西面的陜西,是中華文明最早的發源地,但環境卻惡劣的很,大部分山都禿了,水土流失很嚴重。沒有辦法,文明越早的地方,環境就壞的早。你要注意植樹造林這個問題,這方面搞好了,山西人民會記住你閻錫山的。”
“偶還是那句話。山西是總統的故鄉,一定給總統爭光。”閻錫山大聲道。
“百川,我看到的情景都很令我振奮,你干的不錯!當時有人說一個不到三十歲的年輕人,怎么能當省長呢?你用事實堵上了懷疑者的嘴巴。”
“總統過獎了。”閻錫山頓覺骨頭都輕了二兩。三天來,龍謙視察了太原正在建設的四個廠長,還看了陽曲縣中學。卻沒有做任何的表態。今天總統提出到城里隨便轉轉,卻來到這荒涼的汾河岸邊,沒頭沒腦地說起了環境保護。說實在話,閻錫山從來沒想過環境問題,不讓城北工廠群的污水排入汾河,排哪里去?
“抓教育,抓交通,抓工業都是對的。但要科學規劃,一些事是急不得的。你用強力手段在全省集資上太潞線,心情我完全理解,可一而不可再。因為老百姓實在太窮了。過去總講山西人有錢,大概就是因為晉中出了幾個票號吧。晚清折騰的也差不多了,出了個賈繼英,成為共和國的首任央行行長,算是給山西錢莊爭了光。但票號的歷史算是結束了。山西要過幾年苦日子呢。”
“總統體察故鄉,我一定將總統對家鄉的關懷傳達至全省。”
龍謙擺了擺手,“辦交通上工廠轟轟烈烈,讓老百姓吃飽肚子卻是第一位的。所以農業和林業不能放松。特別是林業,你試著摸索一條路子,讓老百姓愿意種樹,多種樹。卻不能用修太潞線的強制辦法。行嗎?山西表里山河,太行、管涔、呂梁、中條、太岳縱貫全省,若是山西能在植樹造林上趟出一條路子來,意義可就大了…另外就是水利,山西十年九旱,洪澇的危險不大,缺水是主要問題,汾河水就這樣白白流入黃河,流入大海可惜了,要建水庫蓄水,既能防洪,主要是抗旱。”
“偶一定不折不扣地執行總統指示。用上五年時間,把咱山西的農業水利做好。”
“五年?十五年能做到也是奇跡了。這件事不能急,要制定長遠規劃,一代代人做下去。眼下還是要將工業抓好,你治理山西的思路是對的,該求中央的,還是要開口。要琢磨好山西的特產,特別是煤,這是一個大優勢。直隸、河南都缺煤,江南更缺,煤是你手里的一張王牌啊。打好這張牌,山西就不缺錢了。不過,要先修好鐵路,沒有鐵路,你的煤也運不出去嘛。這也是同意你上太潞線的主要原因,修好這條路,山西就多了一個出口。”
“省里也是這個看法。晉太、同蒲以及太潞三條線修好,運煤就方便了。那玩意兒容易的很,挖開個口子就是。”閻錫山興奮地搓著手。原先的問題是運不出去煤,現在大上鐵路,這個問題眼看就解決了,想到煤炭將換來滾滾的錢財,閻錫山便興奮的睡不著覺。
“平魯、朔州一帶有大煤田。是可以露天開采的,我已經跟緝之說過了,工業部已成立一個煤炭局,省里也要成立相應的機構。同蒲北線修通后,可以往平魯方向修一條支線,那邊的煤就運出來了。露天礦的好處很多,安全是最顯著的特點。我聽說大同礦每年都死不少人,這不行!不要以為礦上給了撫恤就完事了,人命關天吶,死一個人,毀掉的是一個家庭。工業部會考核你煤礦的傷亡數,你要當回事。”
“是,總統悲憫胸懷,令屬下欽佩萬分。”
“這不是什么悲憫胸懷!而是起碼的道德!百川啊,山西的煤會給你帶來滾滾財源,這是可以想見的。但我要提醒你,第一,山西煤炭不止是山西的,更是國家的。所以,財政部會從中抽稅,你要正確對待這個事情。第二,不能讓個人開采煤礦,必須是省里或者市里管,這是紀律!不止是煤,其他的礦產也一樣!山東石油就是工業部石油局直管嘛。第三,就是注意環境,不能在大規模開采煤礦后青山綠水沒有了,留下一堆黑乎乎的東西。”
“總統高瞻遠矚,屬下一定認真研究…”閻錫山被龍謙所送的朔州、平魯一帶的可以露天開采的大煤田所震驚。據說濟陽油田就是總統發現的,閻錫山有一種立即去雁北查勘的沖動了…
由于工業部、兵工總署的傾斜,山西在工業五年規劃中受益極大,包括布點在上黨的山西鋼廠,總計有十四個廠子被布點山西,其中有八個是兵工項目,涉及火炮、火炸藥、槍械、彈藥等主要部類,使得太原成為全國新的軍工重鎮。至于在上黨設立鋼廠,主要是考慮到當地豐富的煤鐵資源,第一期建設綱領為十萬噸。龍謙自河南入晉,第一站就視察了已經開工的長治鋼鐵基地,公司的組建已經完成,大規模的基礎建設在開春后將正式展開。
閻錫山自認為他這一年多干得不賴。貫徹中樞指令可謂不遺余力。特別是在普及義務教育方面,閻錫山想了很多辦法,動員了全社會的力量,投入的資金和精力都是巨大的,他尤為重視鄉村的組織建設,搞出了很多龍謙認為值得在全國借鑒推廣的東西,展現了這個年輕省長的政治才華。而閻錫山在推廣義務教育方面的動力來自于他完全贊成中樞狠抓教育的決策,認為是一本萬利的事情。閻錫山在全省縣長會議上講,什么錢都可以省,唯獨教育不能省。而且,這是一本萬利的好買賣,今天你投進入一塊錢,十年,十五年后你就可以收回一百塊,一千塊了…
另一個大事是辦交通。正太鐵路、同蒲鐵路已經獲得交通部的支持,因為上黨鋼鐵,閻錫山決定全省籌資修建太潞線(太原——潞安),去年冬天已經開始了勘址,閻錫山的口號是山西的事情山西人辦,修好鐵路致富山西。在閻錫山 為此,交通部上報政務院表彰山西省的做法,號召全國學習山西。
第三件事則是大力推行《土地法》。山西以極為強硬的姿態和鐵血手段來推行《土地法》,好不手軟地打擊抵抗勢力,殺頭判刑數位居全國第二,僅次于鄧清華領導的直隸省。得到了政務院的高度肯定。
果然,龍謙視察山西沒有一句批評山西的話。
“百川,馬上就要為全軍授銜了。你是學軍事的,改行做了文官,后不后悔啊?”
“不后悔。總統,偶不過是一個標統,看了國防部發的軍銜條例征求意見稿,最多偶也就是個上校了。而您卻簡拔偶為省長,這份恩情天高地厚,偶哪里還會后悔?”
“哈哈。這倒是。就級別而言,你這個省長至少抵個師長了,不算虧。本來想去內蒙轉一轉,北京一大攤子事等著我去處理,實行軍銜制不能拖了,國會面臨中期選舉,這實際是第一次自由選舉,一幫人在那里整日爭吵不休。內蒙是去不成了。明天我就返京,中午咱們就找個地道的山西館子吃頓家鄉飯吧。臨走之際,我提醒你注意吏治,特別是煤礦上的問題,我敢打賭,隨著山西煤炭業的興起,貪污橫行是難以避免的。你呢,一是要自身立得正,不要打撈錢的歪主意。二呢,要從嚴處理,對于貪腐,一露頭就要打下去,砍上幾顆幾十顆人頭,方能剎住貪污的風氣。不然,等監察部全面介入,我就不好為山西說話了。三呢,要花好煤炭帶來的錢,不要只顧眼前不顧長遠。要謀劃成立一個煤炭研究院,研究煤炭的綜合利用問題,不要只是懂得挖煤賣煤,煤炭的用處大了,據說德國人可以從煤炭里提煉出石油來,你想不到吧?晉人治晉,熱情是有的,對于有利于后世的基礎建設,要舍得投入。但也要注意吸收各地的人才,不能搞出‘會說五臺話,就把洋刀挎’的小圈子來。百川啊,我給你十年時間,勵精圖治,將山西變成全國一流的富裕省份,在各項指標上都領先全國,能不能做到?”
“有總統的英明領導,一定可以的。”聽得龍謙批評他重用五臺人,閻錫山很有些惶恐。
“山西的位置極為重要,是內蒙的支撐,是國家對北戰略的重心。明代設立九個邊鎮,山西是重點之一。我國現階段的國防重點仍然在北不在南,所以中樞才將好幾個重要的兵工廠設在山西,你要深刻理解山西在國防建設中的位置,加緊修好同蒲線和太原的兵工廠,以保證國防的需要。下一步,要將歸綏一帶建設好,山西就是穩妥的大后方了。”
“請總統放心。屬下一定完成中央交給的任務。”
“好。我相信你。等我退下來,就在這汾河邊蓋所房子,釣釣魚,讀讀書。你呢,爭取再升升官,到中央去負更大的責任。好不好?”
“總統開玩笑了。國家可離不開總統的…”閻錫山大喜。他尚不足三十,進入中樞的希望很大。他看看時間,招手叫過胥絡,安排他去物色飯店,務必要雅靜、干凈。
“不說這些遙遠的事情了。河西要盡快開發起來,這一片,”龍謙用手劃了個圈,“建個公園,還要修鐵橋,讓兩岸變通途。等我再回太原,看看這里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