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邊那人,面容清瘦,目光寡淡。他十分安靜的站在破敗樓閣前,遠岸的湖風波瀾、白蝠鬧市的吆喝喧嘩、監殺團的怒焰…一切的一切,隨著他出現,沉淪于一股極“靜”的意境中。
任賢抬手,三指纏動,捏出一道手印。
眾人就覺丹器齋前的天地猛地一沉,五口丹罡降魔尺血光消退、殺機隱沒,齊齊下墜,跌落在地,沒有了動靜。
正午時的陽光下,青年穿著一身晃眼的雪白的道袍,可整個人卻仿佛一條空寂的影子,似乎隨時會散去。
過了許久,人群中傳出竊竊私語。
“那是任賢,青仙榜第十二的任賢!”
“尚未出手,便震住五名監殺團高手。都傳他真正實力早已能排進青仙榜前九,甚至更前,果然不假!”
“刑天道社第二人,五品之銜,僅次于司馬少帥的存在。你當是開玩笑?”
漸漸的,眾人目光從任賢極靜的身影上移開,落向一旁如山岳聳峙、雄壯魁梧的男子。
時至正午,氣溫回升,有著濃密虬髯的男子轉過頭,有意無意掃過圍觀眾人。他咧開嘴,露出一口雪白牙齒,笑容燦爛。
和幾乎靜到極致任賢相反,司馬無疾就仿佛一團熊熊燃燒的烈火,狂放,豪邁,充滿生機,就仿佛中天之日降臨塵世。
圍觀修士們無不面露敬畏,陳洛臉色冷沉,寧二少爺也不再一臉狂妄,目光躲閃。
天啟京中,誰都知道在司馬無疾看似燦爛的笑容下,隱藏著怎樣的腥風血雨。
天啟京四大公子,除了為首的那位,剩下三人,幾乎難分高下。
“陳洛,寧二,你們兩個,還真是閑得蛋疼。”司馬無疾道。
陳洛硬著頭皮道:“少帥不也很閑,”
“哈哈哈。”司馬無疾仰頭大笑,忽然一頓,冷眼瞥向陳洛:“關你屁事!”
陳洛臉一白,張了張嘴,神色尷尬。
不再理會陳洛和寧二少爺,司馬無疾轉向五名執法修士,淡淡說道:“你們可以回去了。”
為首的黑袍執法修士臉色僵硬,余光瞥向羅川,心中一百個不情愿。
身為監殺團執法,他平日里威風八面,能讓普通六品道官阿諛奉承。可若是得罪了司馬無疾,他十有八九再看不到明天的太陽。
在一旁任賢冷淡的目光中,黑袍執法修士微微欠身,扭頭便要離開。
“帝恩浩大,授你等監察天啟京之權,代帝行監殺之責。你們就這么走了,可是想辜負帝恩?”
嬌滴滴的聲音從人群中傳出,陳洛臉色一喜。
“王馨兒?”司馬無疾看向少女。
“見過少帥。”
少女向司馬無疾欠身一笑,走到陳洛身邊。
羅川記得此女,那日天啟京郊外,正是此女挑起事端。
“少帥你這就不對了。”王馨兒偎依在陳洛懷中,眨著大眼睛:“司馬帥府世代公卿,一品道府,兼掌大夏五極道火,帝恩浩大。司馬少帥身為刑天之首,應該做好表率才是,怎能當眾違背大夏禁令?若被有心人得知,傳到陛下耳中,陛下怪罪下來,刑天道社失去司馬少帥,群龍無頭,那可如何是好?”
“好一張伶牙俐齒。陳洛,你得妻如此,夫復何求?”司馬無疾笑道。
陳洛臉色難看,司馬無疾表面上在夸王馨,言外之意卻是在說他陳洛無能,還不如一個女人。
“不過馨兒卻說錯了。”司馬無疾微微一笑:“他羅川是我刑天道社的人,十日前剛剛加入。六品頭銜,就算打傷幾個監察修士,又能怎樣。陳洛,你設局陷害他,得罪我刑天,可有想過后果?”
說話間,司馬無疾轉向羅川,眼中含著熱忱的笑意。如此暗示,他再怎么也總該明白我的意思,不管他愿不愿意,今日若想活命,就只能加入刑天了。
“少帥…”陳洛臉色微變,沒有說完,就被司馬無疾冷笑打斷。
“滾!你算什么東西?才區區七品,天行道社前六都排不上,陳家道府實在無人推你出來撐場面,有什么資格和本帥說話?再敢啰嗦,別怪本帥不給寧行天面子。”
陳洛臉色通紅,噤若寒蟬,心中卻泛起濃濃苦澀。他陷害羅川的一局,竟然被司馬無疾利用,用來收服羅川。以司馬無疾的手段,霸道之中不乏精明,這羅川九成九會忠心于刑天。被寧侯爺知道,少不了又是一頓痛罵。
就在這時,王馨兒忽而一笑,向前走了兩步道:“少帥且息怒。馨兒來此之前,去了一趟寧侯別院,和宣大家討來一樣東西。”
宣大家三個字一出,圍觀眾人臉色微變,竟是清一色畏懼。
任賢平靜的眸子里閃過一絲警惕,朝司馬無疾看去,就見司馬無疾面無表情,可看向王馨兒的目光瞬間變得尖銳。
王馨兒心頭狂跳,低下頭,從懷中取出一枚青色的玉玨。
司馬無疾怔了怔,眼神變得緩和,多出一絲柔情,喃喃道:“這是宣小姐未…之前,本帥親手為她采摘的。”
“馨兒還記得,當初少帥可是說過,見玉如見人…”王馨兒小心翼翼道。
“為了這點小事,你竟把它交給別人…你到底有多恨我。”司馬無疾仰天大笑,握緊拳頭,笑聲難掩落寞。
王馨兒噤若寒蟬,不敢吱聲,心中卻十分得意。
“少帥,那件事不怪你。”任賢道。
司馬無疾止住大笑,又看了眼那枚青玉,淡淡說道:“任賢,我們走。”
沒有人吃驚,早在王馨兒說出“宣大家”三個字時,不少修士們便已猜到了結局。
見玉如見人,宣大家所到之地,司馬無疾退避三舍。
四年前的天啟京,寧侯道府前,司馬無疾對著女子的背影笑著道。那日之后,宣大家搬入寧侯道府別院,從那以后再沒踏出別院半步。
第二年,刑天道社和天行道社正式開戰,雙方瘋狂吸納天南修士。到如今,卷入這場爭斗的九品以上世家公子超過千人,六品以上兩百多人,三品以上也有半百。
天啟京的仙家公子一怒,豈止是血流成河。天啟京中,公子小姐鮮衣怒馬,縱情肆意。可在大夏朝外,已有九座中型國家因此改朝換代,山河破碎的小國更是接近百數。
看到司馬無疾轉身離去,圍觀的修士們心中一嘆。
大局已定,這一場暗斗,終究是以天行道社一方獲勝。
“天行道社,七品頭銜…陳洛,這就是你的全部底牌?”
長街上的沉寂被打破。
司馬無疾眉頭微皺,停下腳步,轉頭看向直到此時才開口的羅川。
和之前一樣平靜,可身上卻似乎多出一股不同的氣質。
多年來殺伐爭斗,讓司馬無疾心中忽然生出一絲奇怪的感覺,腦海中掠過一個荒唐的念頭。
難道羅川早就算準了自己會出面,用自己逼出陳洛的全部底牌,順帶探聽兩方道社的底細,不動聲色的揣摩權衡…就仿佛一頭躲在暗處,蓄勢待發的雷鷹。
不可能,就算他真有這個心機,可他底牌在哪?是自己想多了。
司馬無疾暗暗搖頭。
或許是女人的直覺,王馨兒心中也生出不對勁,嬌瞪了眼執法修士:“發什么呆!還不快動手。”
黑袍修士不再遲疑,猛一咬牙,降魔尺高高舉起,丹罡沖出,宛如一柄橫亙長街的冰尺,從天而降,劈向羅川。
羅川動了。一個眨眼間不到,羅川避開丹罡,越過長街,出現在陳洛身前。
好快!
司馬無疾瞳孔一縮。
“你…”陳洛呆若木雞。
羅川出現得太快,說動手就動手,沒有半點預兆。
陳洛雖是真丹二階,凝丹期的修為,可當他發現情況不對,想要凝聚出護體丹煞,為時已晚!
讓人心中發寒的聲音回蕩長街。
陳洛的護體丹煞被羅川一拳打碎,護體道袍四分五裂,胸骨悉數折斷,蜷縮如大蝦痛苦墜地。
長街的地磚被整塊撞碎,陳洛的身體幾乎是嵌進地里。
“大膽!”
“受死!”
五名執法修士狂怒大喝,抄起降魔杵劈向羅川。
丹罡剛落下一半,猛然停住。
司馬無疾和任賢目光落向羅川手中那物,身軀一震,臉色陡變。
就見一道金龍般的光華從羅川手心升起,扶搖而上,撞散丹罡,宛如一口通天矗地的金柱,直沖云霄!五名執法修士亦被狠狠撞飛出去,腦袋開花,頭破血流。
風云突變,狂風四起。
從遠處,紫金云霾下的那座皇城中,響起鐘聲。
鐘聲回蕩在天啟京上下,蒼莽渾厚,五聲之后方才漸漸消停。
帝王殿前,有萬朝寶鐘一口。
夏帝出行,鐘鳴九聲。
國師上殿,鐘鳴七聲。
上師來朝,鐘鳴五聲。
除此之外,即便是一品、二品的道官大員,也無法引動鐘鳴。
長街無聲,靜如死水。
修士們不可思議的看向羅川手中代表三品天南上師身份的龍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