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則天的這樣一副表情,在太平公主看來特別受用。
她嘿嘿的笑,“娘,女兒說得還不錯吧?”
武則天不置可否,說道:“那依你之見,我朝應該往洮州布守重兵了?”
太平公主眨了眨眼睛,說道:“女兒一己之見,的確如此。娘還是慎重考慮,多和軍國大臣商量商量吧!”
武則天眉頭一皺,連說話的口氣都像薛紹了!
太平公主仍是嘿嘿的笑著,很有一副小人得志的神韻。
武則天看到她這副樣子,是既好笑又感覺到了幾絲寬慰,說道:“那再依你之見,誰可率軍與噶爾欽陵一戰呢?”
“黑齒常之。”太平公主答得毫不猶豫。
“黑齒常之駐守河源把守河西之門戶,豈能擅離?”武則天說道,“除他之外呢?”
太平公主一個勁的搖頭。
“我滿朝文武,就再無一人可與噶爾欽陵一戰了?”武則天的語氣挺驚訝,“王孝杰?婁師德?”
太平公主仍是一個勁的搖頭。
武則天看著她的寶貝女兒,笑了,“你就這么急著,讓你的男人復出?”
“娘,天地良心,女兒一點都不著急。”太平公主說道,“女兒寧愿他在揚州玩個三年五載再回來,也好過讓他出征在外十天半月的。”
“豈有此理!”武則天斥道,“為國效力為君分憂,在你看來竟如此不堪嗎?”
“娘,女兒現在不就是在為國效力、為君分憂嗎?”太平公主說道,“薛郎已經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了。娘,你就放過他吧!”
“你!…”武則天幾乎氣煞,“那你剛才又說,除了黑齒常之無人能與噶爾欽陵一戰?”
“對呀!”太平公主說道,“但這只是女兒的一己之見。娘,難道你對你的滿朝文武,就那么沒有信心嗎?”
武則天心中一堵頓時無語以對,心說:是啊,朕怎么就對滿朝文武這么沒有信心呢?難道除了薛紹,這大周的朝堂之上就再無將帥可用嗎?!
不對!
這丫頭是在對朕用激將法!
她是在以退為進,她其實迫切希望朕能馬上重新啟用薛紹。她心里仍是向著她的男人的!
可笑!
朕豈能中了你的計?
“太平,你今天說的這些話,對朕很有用處。”武則天說道,“朕會仔細考慮你的意見,并與軍國大臣細商之后,再作定奪。”
“好啊!”太平公主不以為然的淡淡笑道,“女兒挺欣慰的。做了二十多年的公主,女兒總算能對國家有點用處了!”
“如果你不把為娘活活氣死,就是對這個國家最大的貢獻。”武則天說道。
“啊?”太平公主一臉懵逼的表情,“娘,你這是說哪里話?女兒豈是如此大不孝之人?”
“罷了,不說這些。”武則天忍不住笑了,“薛紹有沒有說,幾時回來?”
太平公主搖頭。
武則天沉吟了片刻,輕道了一聲,“朕,還是想要親耳聽一聽,他的意見。”
此刻,泛江而下的一艘 客船上。
薛紹一身青衣立在船頭,衣袂迎風飄飄,一管葦笛被他吹得悠揚婉轉動人心扉。
此一刻,他仿佛又做回了當年的那個藍田公子。
他身邊站著虞紅葉,身后站著一群同船的游人。所有人屏氣凝神的靜靜聽著這動人的笛聲。
這是一首他們絕對不曾聽過的曲子。薛紹僅僅是憑著記憶在吹奏,這一首前世的老歌。他也終于想起了一個,許久不曾想起過的故人。
安小柔。
曲名《月光愛人》,曾經在學生時代薛紹和她一起喜歡上了這首歌,然后分別嘗試過用口琴、笛子和吉他來演奏它的伴奏曲。
前世今生的許多回憶,隨著這首曲子悠然的暢響在了薛紹的腦海里。它們就像這腳下的滔滔江水一樣,用自己獨特的方式敘說著跨越千年的故事。
虞紅葉站在薛紹的身邊,閉著眼睛,用心傾聽著這些音樂。
她感覺,自己從未有離薛紹這么近過。她現在聽到的每一個音符,都是深藏在薛紹心中的故事和感悟。
那么浪漫,那么憂傷。
那么深情,那么絕望…
一曲終了。
船上居然靜悄悄的。人們默默用衣角抹淚,然后默默的退回到了船艙里去。
他們居然都忘記了喝彩。
“好聽嗎?”薛紹轉頭,面帶微笑的問虞紅葉。
“不好聽。”虞紅葉搖頭。
薛紹笑了笑,“多年不曾操練,看來我已經荒疏了技藝。”
“你并未荒疏技藝。這是我有生以來,聽過的最動人的笛聲。”虞紅葉說道,“但它不好聽。太傷人。”
薛紹呵呵一笑,隨手將笛子往腰上一別,雙手撐在了船在的扶攔上,淡淡的道:“如果沒有傷痛,這世上也就不會有男人。”
“是真正的男人。”虞紅葉補充道。
薛紹笑了一笑,“看來,你也是深有所悟。”
虞紅葉平靜的說道:“行商多年,每天我都在接觸各色不同的人等。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每個人對于人生的感悟也不盡相同。有些人喜歡把喜怒哀樂寫在臉上,有些人則是習慣將它深藏于心底。”
“照你這么說,我明顯是后者了?”薛紹說道。
虞紅葉微微一笑,說道:“你的內心世界,是我無法想像的壯氣磅礴與痛徹心扉。”
“你已經想像到了。”薛紹說道。
虞紅葉微微一怔,看著薛紹。
“其實,我遠沒有你想像的那么復雜和高深。”薛紹凝視著腳下拍打著船身的江水,說道:“我一直都想做一個平凡又簡單的人。只是,我不能而已。”
“現在你做到了。”虞紅葉微笑道,“哪怕是暫時的。”
薛紹呵呵一笑,“是的。當我發現有很多人在我身后傾聽我的笛聲的時候,我其實挺享受。這感覺就像是,我在天上飄飄蕩蕩的浮動了很久,終于雙腳落到了大地之上。腳下踩踏實了,心里也就踏實了。”
“這就是你想要,獨自遠游的原因?”虞紅葉問道。
“算是原因 之一吧!”薛紹轉過頭來,微笑的看著她。
虞紅葉臉上微微一紅,連忙岔開話題,“你就半點不擔心家里的事情?還有朝堂上的事情?”
薛紹回頭看了一下近處無旁人,于是小聲道:“家里的事情從來就沒有讓我擔心過。至于朝堂上的事情…不在其位不謀其政。與其庸人自擾,不如拋到一邊。”
“有道理。”虞紅葉深以為然的點頭,“人在局中,灑脫二字最是不易。”
“其實,我并不十分灑脫。”薛紹說道,“臨行前我想了很多事情,還把可能發生的一些事情做了估算和預判,并私下交待給了公主知曉。萬一女皇找人前來問策,公主自會有所應對,并且不會牽扯到我的身上。”
虞紅葉微然一笑,“這就是傳說中的,憂國憂民嗎?”
“哈哈!”薛紹大笑,“我沒那么偉大。我只是不希望這個國家再遭受太多的災難,再死太多的人。雖然剛到而立之年,但我感覺我有點老了。人老就會變得多情,不想再看到太多的流血和死亡。”
“胡說。”
有史以來,虞紅葉頭一次輕斥了薛紹一聲。
薛紹笑了,“真難得。”
“三十而立,正值當年。”虞紅葉臉上悄然一紅,說道:“此時此刻的你,是我見過的最真實,也最有魅力的那個薛紹。”
薛紹呵呵的笑,“為官十年,有時候連我都覺得自己有些面目可憎。我感覺我都快要迷失了我自己。所以這次我偷了個機會放逐自己,然后再去尋找我自己。”
虞紅葉雙眉微皺,細細的咀嚼著薛紹話里的意思。
“別在意,我的話里沒有深意。”薛紹微笑道,“這些年來經歷的事情多了一些,心里積壓的情緒一直無從發泄。出來一放松了,我就容易胡言亂語。”
“這沒什么不好。不良的情緒就是要將它發泄出來,不能一直積壓。”虞紅葉說道,“有時遇到了煩心事,我就會大醉一場。醉了就大哭大笑,酒醒后就一切如常,安然無事了。”
“這倒也是個釋放壓力的好法子!”薛紹笑道,“你大哭大笑起來是個什么模樣,我還真想見識一下?”
“或許你真有機會呢?”虞紅葉朝前一指,“我們就快到揚州了。那里沒人認識我們,我們大可以咨意放縱花天酒天。我甚至想要招惹幾個市井流氓,嘗試一下雞飛狗跳被人追打的滋味!”
“哈哈!”薛紹大笑,“想不到你也會想要尋求刺激,還會如此叛逆?”
“怎就不會了?”虞紅葉笑道,“我也是個正常的人,有著所有人一樣的欲求和情緒。”
“這真是挺好。”薛紹笑道,“等到了揚州,我們就狠狠的瘋上一把。打架我上,罵仗你先。只要不被人砍死在郊野,其他的都好收場。”
“哈哈!”
虞紅葉頭一次在薛紹面前如此不顧淑女形象的大笑,“那就這樣一言為定了,承兄!”
有一個非凡樂隊演奏的純音樂版《月光愛人》伴奏曲我個人挺喜歡聽的。另外,順便求個票,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