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時分,一輪明日垂懸于夜空之西,二十萬北伐大軍正在誓師出發。
上官婉兒站在長城的烽火臺上,遠遠的,靜靜的看著眼前一幕。
“桃花漫山時,明月照雄關。”她輕聲的自語,“有生之年,我恐怕難有機會再次登上這長城了。放眼金戈鐵馬,轉身繁華如夢…”
楊思勖是唯一站在她身邊的人。他完全不明白上官婉兒在說些什么。
在楊思勖的身后,是兩名門神一樣的斥侯。再遠些,才是上官婉兒帶來的千牛衛衛隊。
“二位將軍。”上官婉兒輕喚了一聲。
兩位斥侯并非是什么將軍,但上官婉兒明顯是在叫他們,于是二人上前,“尊使有何吩咐?”
“二位將軍,是從何時開始追隨于薛帥的?”上官婉兒問道。
“討伐白鐵余。”斥侯答得言簡易賅。
“這么久了?”上官婉兒轉過身來,對他們微然一笑,“那你們可以,說一些薛帥征戰的故事給我聽嗎?”
很少有男人能夠抵擋上官婉兒的微笑,更少有男人能夠難拒絕她提出的小小請求。
但上官婉兒今日偏就遇到奇葩了。兩名斥候面不改色心不跳,簡單明快的抱拳一答,“報歉,不能。”
然后他們整齊后退一步,站得像門神一樣。
上官婉兒轉過了身去,面對站眼前的萬里蒼茫,微微一苦笑,“你的世界,終究離我那么遙遠。”
二十萬大軍向北方挺進,行軍速度并不太快。
獨孤諱之與沙咤忠義充為兩路先鋒,在前刺探開道。早前他們以為,因為自己曾經投效過韋待價還與劉幽求等人鬧過不和,薛紹會跟他們秋后算帳。但這一次薛紹的行軍布署徹底打消了他們的顧慮——薛帥,還是偏愛并重用朔方舊將的!
緊隨兩部先鋒其后的,是前部兵馬大將薛訥,副手唐休璟。他們率領的是唐軍傳統的步騎混編部隊,以步兵為主。一但遭遇戰事,二十萬北伐大軍不可¥≈style_txt;能同時參戰。所以,前部兵馬實際上就是在全面開戰之前的,早期主戰部隊。
薛訥身為將門虎子,目前的名氣不如他的五弟薛楚玉來得大。但薛紹一直都很清楚,他的才能和薛楚玉不是同一類型的。薛楚玉無疑是萬軍叢中取上將首級,令敵聞風喪膽的蓋虎虎將,而他的大哥薛訥則是穩健沉著攻守兼備。至從薛仁貴過世、薛訥接掌定襄軍以來,從他的種種表現就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他完全可以獨擋一面,甚至倚為一方國門。
薛訥的副手唐休璟,足智多謀而且作戰英勇,是一位典型的“大唐式儒將”。讓他擔任薛訥的副手,既是用作軍師也是一條強有力的臂膀。
唐休璟原本是個舉明經的書生,曾經擔任過多項文職,一直默默無聞。后來因為邊境戰爭的爆發他才投筆從戎,結果顯示出了杰出的軍事才能。他的軍事素養,有一多半是來自于實戰。與此同時他也沒少讀兵書,否則無法做到厚積薄發。
理論與實踐相結合,這樣的將軍含金量極高。他們除了擅長臨戰指揮往往還富有謀略,并且上馬可治軍下馬可治民。類似這種“文武雙全”的將軍大唐真的很多,遠有李靖、李勣和裴行儉這些先輩,近有婁師德、郭元振、唐休璟和張仁愿等輩。在薛紹看來,一個會讀書的將軍遠比光會舞刀弄槍的將軍更有價值也更有前途。當然,能把刀槍舞到薛楚玉那種境界的人,另當別論。
除了先鋒與前部以及押運糧草的一些后軍與民夫,余下大多數的軍隊人馬都由薛紹親自率領,督為中軍。這是一個簡化而緊湊的行軍隊型,薛紹寧可走得慢一點也不想把隊伍分得太散、戰線拉得太長。因為這是長途跋涉的出關擊敵,薛紹可不想被善長游擊的突敵人,化零為整的各個擊破。
大軍出發的第三天離開朔州已超百里,先鋒與前部都還沒有發現敵蹤,戰斗也就無從說起。但是薛紹派出的戰場斥侯,已經悄然送回了一些重要的訊息。
突厥人或者說整個突厥汗國,正在向北遷移。他們有不少于三萬人的軍隊留守黑沙南牙,但是骨咄祿之前率領的二十萬主力已經多數撤往了大磧,看來是想逃往漠北老巢。
斥侯所說的“大磧”是指黑沙以北的那一片大沙漠。薛紹曾經到過那里,茫茫無涯很難翻越。唐人時常所言的“漠南、漠北”,分水嶺就是那個“大磧”。
很顯然,骨咄祿是在逃避這一場大戰。這并未出乎薛紹的預料之外,甚至早在過年之前自己病重之時,得知突厥人也已經撤兵的時候,薛紹就已經預料到了這一幕。毫無疑問,突厥的內部已經出了問題。而這個問題,很有可能是由元珍的死亡或者失蹤所引起。
得知突厥北逃的準確訊息之后,薛紹終于可以實施自己那個“天機不可泄露”的秘密計劃了。于是,他把幾個重要的將軍叫到了身邊,一一囑咐。
第一個接手這個“秘密計劃”的,就是自稱封疆大吏一方軍帥的,郭元振。
“郭元振,你賺了,你要發達了。”薛紹對他道,“你只帶了五十條壯漢來參戰,現在我卻要給你五千人。”
郭元振當場就大笑,“快說,打誰?”
“不打誰,我得讓你回豐州。”薛紹說道,“這五千人,都是我從河隴帶出來的,其中有一部分人還是你的老部下。”
“回去干嘛?”郭元振很是不解,“大戰在即,你怎么叫我回去呢?”
“筑城。”薛紹只說了兩個字。
眾將愕然。
薛紹道:“現在突厥的主力大軍已經撤往了漠北,短時間內他們難以再次占據漠南。而我們就要趁此機會鞏固勝果,并將防線往北方推移。豐州橫跨黃河南北,突厥南下往往最先攻拔此地。黃河上的渡橋燒了又拆、拆了又燒,終究不是御敵之長策。因此,我要你在豐州以北百里左右選取良址,新造一座軍鎮。讓它與豐州互為犄角之勢。但有敵人來襲,前后夾擊背水一戰,務求殲敵于北岸!”
“好主意!”郭元振深吸了一口氣大為振奮,“這么說,剛才這五千號人馬,從此就都歸我了?”
“當然。”薛紹道,“他們都是百戰余生的老兵,個個金貴。另外還有銀川軍屯與朔方舊鎮的兵馬也都歸你了。用好他們,別把朔方軍的這面大旗給弄丟了。能做到嗎?”
“誓死撼衛,朔方大旗!”郭元振重得抱拳大聲應了一諾。他很少像這樣的慷慨激昂。
“新城筑起,就叫西受降城。”薛紹說道。
“西受降城?”眾將有些訝然。
“是的。你們就當它是,接受敵酋投降之意。”薛紹面帶微笑的點了點頭,看向站在一旁的張仁愿,心道:這原本是幾十年以后,將由你來主持的一項大工程。現在薛某人不得不越俎代庖,先你一步了!
張仁愿被薛紹看得有點不知所措,左顧右盼了一陣,仍是滿頭霧水。
“張仁愿!”
“在!”
薛紹指著行軍地圖上的一處,“拂云堆,知道嗎?”
“末將知道,它是陰山之南的兵家必爭之地。”張仁愿答道,“突厥南下,往往取由此道。他們還在那里建了一所神祠,但逢出兵之前都會前去祭祀。再早一些,北方草原各部都由此處南下參拜我大唐的天可汗。因此這條通道也被稱為天可汗之路。”
“說得透徹。”薛紹贊許的微笑點頭,說道,“天可汗之路,現在幾乎快要成為歷史了。因此我要你去做的這件事情,意義就會顯得猶為重大。”
“請薛帥下令!”張仁愿很興奮。
薛紹道:“我的五千中軍越騎全數給你,另外我會撥給你三千步卒與三千民夫以及足夠的軍資。你去拂云堆造一座兵城,就叫中受降城。我要它固若金湯莫敢來犯,我要你一夫當關百夫莫開!”
“是!”張仁愿暴喝一聲,臉都紅了。
不光是他,在場的人都有些熱血沸騰。但是,好像除了趙義節以外。
郭元振一雙眼睛可算是毒了,嘴更是毒,當下就說道:“薛帥,你把中軍越騎都給了張仁愿,那趙義節可就真成了光腚將軍了。要不你就派他和張仁愿一同去筑中受降城吧?”
“不行。”薛紹說道,“趙義節,你別不高興。我留著你自然另有大用。”
“是!”趙義節應諾。
“郭元振,張仁愿。”薛紹再道,“你二人的受降城筑成之后,相互之間的間隔約在四百里左右。在這四百里之間,我要你們多筑烽火臺,彼此消息互通。”
“我們之間,那是陰山。”郭元振道。
“對,就筑在陰山之上。”薛紹道,“我要讓突厥人,再也休想邁過陰山一步!如果有,你們讓他來一個死一個,來一對死一雙。死著死著,他們就不會再來了。”
“好辦法。我喜歡!”郭元振嘿嘿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