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紹仍是不動聲色,揮了一下示意吳銘等人退下,淡淡道:“有請大師為柳女主持七天的佛事法會,一切費用薛某承擔。++x+薛某還將親自哭祭,以慰亡靈!”
柳淵當場渾身震顫雙眼瞪如銅鈴,徹底懵了!
吳銘等人則是大吃一驚,“少帥,不可!”
“我意已決,休得多言!”薛紹說得斬釘截鐵,眾人頓時啞口無言。
柳淵非但不喜,反而面露驚恐極是不安,瑟瑟的道:“不敢勞煩薛都督破費…這親自哭祭,更是免了吧?”
“怎么,這難道不是你夢寐以求的嗎?”薛紹扭過頭來靜靜的看著柳淵,嘴角輕揚給了他一個冷冷的微笑,轉身走去。同時扔下了一句話來——
“吳銘,郭安,即刻開始準備,休得半分遲誤!”
軍令如山,吳銘郭安當下大聲應諾,“是!!!”
與其說是應諾,還不如說是暴喝。這些軍人們滿胸的怒火當場噴薄而出,再度把柳淵等人嚇了個夠嗆。
徐長青心中大慌,不等柳淵給他遞眼色連忙碎著步子追上了薛紹,宛如求饒一般小聲道:“都督,下官以為法事固然可以操辦,但只須都督掛個名、上一炷香便是盡到了心意。為了都督的名節著想,此事還是不宜鋪張宣揚的好…”
“你錯了。”薛紹停了一下步子,故意將話說得給柳淵和老僧等人聽到,他道:“大丈夫敢做敢當,哪怕是做了負心漢,也沒什么不可以承認。只可惜如今死者已矣,薛某無法給她太多的補償。只能憑借一場法事聊表歉意。亡人為大,愿誓者安息!”
“…”徐長青愣住了,無言以對。
薛紹轉過頭來看著徐長青,眼神如刀。直把徐長青瞪得心里發虛渾身發毛,冷汗都下來了。
薛紹冷笑了一聲,一拂袖揚長而去。
“壞、壞了…壞了!”徐長青揮袖抹起冷汗,喃喃的念著這個詞。
柳淵也顧不得吳銘等人在場了,慌忙將徐長青扯到一邊,低聲問道:“可有打聽,薛紹此舉是何用意?”
“他哪會跟我說?”徐長青仍在擦冷汗,滿副驚恐的道,“但、但是,我分明從他的眼神之中,看到了…殺、殺氣!”
“啊?”柳淵狠狠的一怔全身都哆嗦了一番,滿副驚怕的扭頭看了看吳銘和郭安那些猛人,他狠咽了一口唾沫道:“萬萬想不到,薛紹竟然會撇下名節甘為小女操辦法事,還要親臨哭祭…他如此這般的全不在乎,我們再也無法逼他就范了啊!”
“狠人,確是個狠人!”徐長青連吸涼氣,驀然一瞪眼,“柳伯爵,這件事情你干得太過分了!”
“我、我哪里過分了?”柳淵驚愕不已的叫屈。
“薛紹何許人?天潢貴胄當朝駙馬,還是手握十萬雄兵的封疆大吏,連武太后、皇帝和宰相這些人都對他怵讓三分,拉攏討好都來不及!”徐長青急語道,“我只叫教你用你女兒之死,暗相逼脅于薛紹——如同蜻蜓點水一般點到即止,便是上佳。你卻倒好,居然自作主張的帶他到你女兒墳前嘮叨,竟還提出操辦法事這樣的無禮要求!…說句大不諱的話,哪怕是太平公主過世了,他也不必親自哭祭!你的女兒和太平公主比起來,如何?!——你你你,你此舉就和自掘墳墓,有何異哉?!”
柳淵一聽,徹底慌了!
“事已至此,如何是好?”
“我…我幫不了你了!”徐長青一拂袖,撒腿就要跑。
“你別走!你站住!”柳淵完全不顧形象的死死拽住徐長青,被他拖著在地上滑行了數步,倉皇叫道,“你倒是跟我說句實話,薛紹會不會…動、動用軍隊前來對付我?”
“那只有他知道!”徐長青當場翻臉,狠狠甩袖子想要掙脫柳淵的手,無奈柳淵扯得太緊。情急之下徐長青張嘴咬破了自己的衣衫,再奮力揚臂一扯撕去了半截袖子,人也掙脫了開來,當場撒腿就跑。
“徐長青,你這個小人、小人!!!”柳淵拽著那半截袖子,跳腳破口大罵!
薛紹并未走遠,就站在石廟之外的山道轉角處,負手立于一方小土丘之上,鳥瞰整個鴻云堡。
地勢并不復雜,堡內何處可屯兵何處易埋伏,何處可廝殺何處可撤退,薛紹一目了然。
薛紹身邊只有一個牛奔,正在那里氣得直撓頭,頭發都已經拽下來一大把。薛紹扭頭看了他一眼,牛奔連忙站得筆直,眼觀鼻鼻觀心,動也不動了。
徐長青驚慌失措的跑出石廟四處尋找薛紹,一眼瞅見,他幾乎是連滾帶爬的跑過去一頭拜倒在薛紹腳下,激起一片灰塵。
“下官有罪!下官有罪!求都督降罪責罰!”徐長青跪在地上一個勁的猛磕頭,很快就將頭磕破了,鮮血和泥土混在了一起,化作一片醬黑色。
薛紹淡淡的道:“你有何罪?”
“這!…”徐長青一時愣了,眼睛滴溜溜的直轉。
“既然你自己都說不出來,那我又如何治你的罪呢?”薛紹呵呵一笑。
徐長青反倒更怕了,頭也磕得更狠,“都督饒命!都督饒命!”
“一會兒讓我降罪,一會兒讓我饒命,你究竟是想怎樣?”薛紹都懶得看他了,仍是負手而立舉目遠眺,淡淡的道:“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啊!”
薛紹一聲落音,牛奔虎吼一聲拎住徐長青的脖頸就將他提了起來,怒罵道:“好你個鳥廝,我家公子分明給了你將功折罪的機會,你卻仍不知死!”
牛奔力大無窮,單臂就將徐長青直接舉過了頭頂,看勢就要扔到山崗下去摔作肉泥。徐長青四腳亂蹬嚇得哇哇大叫,眼淚鼻涕放肆橫流,很快褲襠里都濕了,一片屎尿惡臭。
“放了他。”薛紹頭都沒回,捂住了口鼻十分厭惡的道,“好歹也是個朝廷命官,豈能妄殺?”
牛奔氣呼呼的一把將徐長青扔了開去,直接摔在了一丈開外幾乎半死。
饒是如此,徐長青仍是連滾帶爬的蹭了過來,跪地磕頭不止,“下官知道武懿宗和柳淵楊侗所有的事情!下官愿意和盤托出,戴罪立功!”
“不必了。”薛紹淡淡的道,“你知道的,我全都知道。還有你不知道的,我也都知道。”
“啊?!”徐長青傻眼了,心里只剩下一個念頭:死定了!
“念在你尚有一絲悔改之心,之前也多少有那么一丁點戴罪立功之舉,我姑且寄下你的項上人頭。”薛紹淡淡的道,“滾回綏州,把自己關進大牢。等我回來之后再行論處。如若再行不軌,我保你身敗名裂、滿門受殃!”
徐長青宛如石化的僵住了。
“還不謝恩滾蛋?!”牛奔大喝。
“是、是!多謝都督不殺之恩!…下官,這就滾回綏州,自投監牢!”徐長青爬起身來準備走,走出沒三步又連忙回來跪倒在地,拱手拜道:“都督,罪官還有一事相告——柳淵外寬而內忌,面善而心狠。都督若是將他逼急了,他是什么事情都能干得出來的!鴻云堡內養了三千武生,是柳淵和楊侗從綠林道上招買來的刀頭舔血之人,個個身手了得心狠手辣。都督不妨早些離堡,以免生出不測啊!”
“你走吧!”薛紹背對著徐長青,揮了一下手。
徐長青磕了幾個頭,失魂落魄的踉蹌而去。
“公子,咋不宰了這個反復無常的賊廝?俺是越看他越不順眼了!”牛奔忿忿的嚷道。
“治政不同于打仗,誅心勝過殺人。”薛紹說道,“徐長青自知奸計敗露,膽戰心驚無比恐懼。我若殺之,只是臟手;我若不殺,他或許還會抱著一絲求生的幻想,反來助我。”
牛奔咧嘴嘿嘿一笑,“公子,看來小人也有小人的用處!”
“咦?”薛紹不由得婉爾一笑,“不錯嘛,有長勁!”
牛奔嘿嘿直笑,“俺義父生前對俺說過一些為官之道,還教過俺兵法。可惜俺笨,沒記著多少!”
正說著,吳銘來了,表情有些嚴峻。
“公子,適才柳淵與徐長青當眾激烈爭執了一番,仿佛是要翻臉。”吳銘小聲道,“因此屬下猜測,柳淵會不會狗急跳墻?”
薛紹微然一笑,“跳就最好。他若不跳,我反倒會有些失望了!”
吳銘微微一怔,隨即就釋然的笑了,“既然公子智珠在握早有安排,屬下也就放心了!”
“接下來,我只管操持法事。你去嚴厲告誡手下的所有兄弟,我們的人不要主動挑起任何矛盾和爭端。”薛紹說道,“我們越安靜,柳淵就越慌張。與此同時,你們不妨去散播一些言論,給柳淵的慌張來個大力的推波助瀾。總之——要么讓他狗急跳墻,讓么讓他主動認罪伏法!”
“是!!”
薛紹微笑的點頭,輕吁了一口氣,說道:“前方戰事緊張,治下政務繁多。務必——速戰速決!”
“是!”
在吳銘等人的連番催促之下,石廟當天就給柳女做起了佛事法會。有薛紹的人四下宣揚,鴻云堡的人都被吸引,紛紛趕來看熱鬧。
薛紹曾經主持過裴行儉的葬禮,有祭文腹稿。于是稍加修改,一篇文采蜚然寄托哀傷的祭文揮筆而就。
十里八鄉的堡內居民跑來看熱鬧時,薛紹正在廟里大聲的頌念祭文。眾人聽了一陣,有人私下嘀咕道:“奇怪,這人看似非富即貴,怎么無緣無故的跑來祭奠柳女?聽他言辭悲切似有悔恨,莫非柳女之死因他有關?”
“此前不是有官府前來結案,說那丫頭是死于一場突發的急心病么?”
“你知道什么!她先是答應了楊家的婚事,又私下和一個綠林鹽梟私通,再又和家里的馬夫在閨閣里日夜廝混,不料搞大了肚子,卻不知孩子親爹是誰。他父親一怒之下將那馬夫剁成了肉泥喂了河里的王八。他女兒知道了大吵大鬧不可開交,卻不料在爭執當中被她父親失手一推,落下繡樓摔死了!”
“竟有此事?”
“千真萬確!——東閭里的老鰥夫那一日正在他家后院挑夜香,躲在暗處親眼看見的!”
一傳十,十傳百。人們議論的聲音雖然小,卻是沒能逃過混雜在人群中的,張仁愿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