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一,年節的氛圍最為濃烈的時候。wwW.bXwX.cC新筆下文學 村與村之間的道路上,時不時就會看到三五成群騎著自行車、開著摩托車的年輕人,不畏寒冷熱情洋溢地趕著串村去拜年。
村落里,家家戶戶門口張貼著喜慶的春聯,街道上到處都落滿了碎紅。穿著新衣服的孩童們拿著用剛賺到的壓歲錢買來的玩具槍、摔炮,在大街小巷里歡快地跑跳著,時而惡作劇地拿小鞭炮點著了扔到路過的人腳下,啪地炸響,然后嘰嘰喳喳在大人的呵斥聲中跑開,一個個小臉凍得通紅,呼哧出騰騰熱氣,卻是樂此不疲。
蘇淳風開著摩托車駛入了王啟民家所在的小巷。
停在門口,蘇淳風沒有急于下車,掀開頭盔的前罩,打量著這座陳舊的宅院——兩米高的磚墻被歲月侵蝕得斑駁坑洼,破舊的兩扇木門敞開著,門兩側貼著春聯,卻依然顯得有些蕭索。兩階紅磚壘砌的低矮臺階上打掃得干干凈凈,磚縫里還有些許白色的殘雪,門前潮濕發黑的土路面凍得的。
空曠的院子里,有幾棵榆樹,一條紅磚鋪就的狹窄小路從院門直到堂屋門口。堂屋門上掛著粗布繡花的棉簾子,西屋用白色塑料布糊得嚴嚴實實的窗口上方,伸出來一節用于蜂窩煤爐排煙的煙囪,不斷往外冒出白色的煙氣。
蘇淳風從摩托車上下來,鎖上摩托車,摘下頭盔和手套拎在手里,邁步走了進去。
前世,他曾經常出入這個破舊的有些凄涼的小院。
今生,他卻從未有踏入過。
“王老師,在嗎?”蘇淳風站在堂屋門口的臺階下方。
“誰啊?”門簾掀開,一個膚色較黑,身高大概有一米四左右,眉清目秀的男孩子探出頭來看向蘇淳風。
蘇淳風微笑道:“王老師在不在?”
“在呢,進屋來吧。”刁平把門簾又掀了掀。
蘇淳風踩著三層的臺階進入屋內。堂屋里光線暗淡,正對著堂屋門的北墻上,張貼著一副偉人像,兩側有偉人的詩句——自信人生二百年,會當水擊三千里。偉人像下面是長長的水磨石案幾,案幾前是一張深褐色的大方桌,兩邊各擺放著一把陳舊的太師椅。
西屋臥室的門簾掀開,穿著軍綠色棉大衣的王啟民走出來,看到蘇淳風就愣了下,繼而神色和藹地說道:“淳風,你來了。”
“嗯。”蘇淳風應了聲,上前兩步屈膝跪在了鋪在地上的麻袋上,俯身叩頭:“王老師過年好,學生給您磕頭了。”
“來了就好,來了就好。”王啟民急忙上前攙扶,心中頗有些訝異——當地拜年磕頭是習俗,但一般情況下,磕頭其實就是象征性地下跪就好,全然沒必要真的以頭叩地。可蘇淳風這次,卻是實打實地給他磕了一個頭啊。
蘇淳風起身道:“王老師,以前瞞了您許久,對不起。”
“我能理解,理解。”王啟民和藹地笑著,一邊掀開西屋的門簾,“到里屋暖和暖和,說會兒話吧。”
“嗯。”蘇淳風轉身走了進去。
王啟民又道:“平娃,去把院門關上。”
“哎。”
西屋的臥室不大。
進門左側門后面,放著一個生鐵鑄造的大蜂窩煤爐,上面放著一口鍋,正不斷蒸騰出裊裊的熱氣。挨著爐子的窗戶下面,放著一張小木桌,木桌上還擺放著一個小簸箕,簸箕里面撒了層薄薄的白面粉,放著一排排包好的餃子。
北邊是一個直連東西墻的大炕,上面的被褥折疊得整整齊齊,兩個木制暗紅色的衣箱并排放在西邊。
比之外間,西屋里要暖和許多。
蘇淳風坐到了炕邊上,道:“王老師,還沒吃飯?”
“剛吃完餃子。”王啟民笑道:“剩下這點兒餃子到晚飯再煮著吃…淳風啊,你能考上京大,我這個老師臉上也有光。”說著話,他往里走了兩步坐到炕邊,掀開炕褥角從下面拿出一包4.7香煙,遞給蘇淳風一支,自己也點上一支,道:“家里條件有些差,沒啥好煙好酒的招待,你別嫌棄。”
蘇淳風搖搖頭,點著了香煙,道:“錢明已經跟您說了吧?”
“嗯。”王啟民笑了笑,道:“他天賦不錯,十多年緩慢修行,根基筑得牢固,應該有更好的前途,跟著我,會耽誤了他。”
“這件事是我出的主意,您心里別太責怪他。”蘇淳風輕嘆口氣。
“他都跟我說了。”王啟民抽了口煙,道:“淳風,你的師父他…在哪里?我能不能和他見上一面。”
蘇淳風心里一酸,搖搖頭道:“他走了。”
“哦。”王啟民就沒有再問——所謂“他走了”,是離開平陽市地界,去了別的地方?還是說,已經離開了人世呢?
屋子里安靜了下來。
一時間雙方似乎都不知道說些什么好。
不見面的時候,想著見面,在談話中解開許多疑惑。但真正見了面,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刁平回到屋里后,就坐在了爐子旁邊的一把小凳子上,一直打量著蘇淳風,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道:“我記得你。”
“嗯?”蘇淳風微微一笑。
“在楊家鎮,坐在面包車里讓我回鎮上找我師父的人,就是你…”刁平認認真真地說道:“你的聲音,變不了。”
蘇淳風點頭道:“沒錯,那天是我讓你回去的。”
“你以前認識我?”
“不認識。”
“那你怎么知道,我是師父的徒弟?”
蘇淳風笑道:“因為我看到你從院子里慌慌張張地跑了出來。”
“龔伯伯說,你是我的師兄。”刁平嘴角一翹,露出不滿的神色,充滿著怨氣地質問道:“楊家鎮那天,你為什么不出手殺了伏地門的那些人?”
“伏地門?”蘇淳風豁然一怔——他之前并不知道,追殺王啟民和刁平的那些人,是來自伏地門。現在聽刁平一說,才豁然想起了在楊家鎮的關帝廟遇到那兩名術士時,感覺有些眼熟,上點兒年紀的那位,不就是伏地門的掌門人蔡賢嘛,而另外一個站在巷內直接攻擊王啟民的,則是蔡賢的師弟廖永善。
刁平還在盯著蘇淳風,等著他的回答。
蘇淳風此刻卻是清晰無比地感應到了刁平清亮的眸子里以及渾身散發出的狠戾殺機和仇恨。于是稍稍思忖,蘇淳風微笑著扭頭看向王啟民,道:“王老師,您的徒弟平娃,心性狠戾,仇怨太深,這樣可不利于修行,很容易走火入魔的。而且,即便是仇怨能夠激發他的潛力,在修行上突飛猛進,又因為天賦資質以及您老的看護,不至于走火入魔,但將來一旦修為有成,必然會惹出麻煩。”
“你胡說!”刁平豁然起身。
“平娃,坐下。”王啟民輕聲斥道。
刁平咬著牙忿忿地坐下。
蘇淳風雙眼微瞇,目光森冷地盯視著刁平,道:“王老師,如果我是您,現在就廢了他的一身術法!”在說出這句話的同時,蘇淳風心中默念術咒,渾身迸發出強大懾人的氣機,瞬間將刁平籠罩,將其散發出的濃郁怨念和仇恨氣勢壓制回體內,并勢如破竹般撕開了刁平的倔強意識。
噗通!
刁平身子一軟,從小凳子上摔倒在地,渾身抽搐,雙目中滿是驚恐地看著蘇淳風,又用求救的眼神看向師父,張著嘴卻是發不出一點兒聲音來。
蘇淳風所使用的,是詭術!
“淳風。”王啟民右手抬起,掐出手決,屈指輕彈,磅礴無匹的術法力量侵入蘇淳風的氣機之中,卷裹護住了刁平的意識。
蘇淳風迅速收回術法,居高臨下地冷冷注視著刁平。
刁平從地上掙扎著爬起來,雙目中滿是驚懼和一絲困惑怨念地看了眼王啟民,不明白師父為什么不馬上去教訓這個膽大包天悍然出手的家伙,然后又看向蘇淳風,咬著牙恨恨地質問道:“你,你為什么要這樣對我?”
蘇淳風沒有理會他。
王啟民輕嘆口氣,道:“淳風,平娃還小,慢慢他會長大并懂得更多的事情…”
“嗯。”蘇淳風點了點頭,看向刁平,冷冷地訓斥道:“刁平,我不管你心里有什么深仇大恨,但現在你還沒有能力去解決許多問題,所以不要動不動就顯露出你的強勢和狠戾,那樣會給你自己,也會給你的師父,惹來許多麻煩。”
“我知道!”刁平目光中滿是倔強和厭惡。
蘇淳風看向王啟民:“這孩子,將來您能降得住嗎?”
“他的仇怨太深,將來修為有成的話,我不會阻止他去報仇。”王啟民神色平和地說道:“我也管不了那么多。”
這番話,王啟民當初也對龔虎說過。
只是,他知道龔虎認為刁平心魔極重,術法修為方面肯定會進展緩慢,真正有了足夠能力時恐怕已經是數十年之后,到那時王啟民和龔虎都已經死去,想管也管不了。而蘇淳風既然修行詭術,想必更清楚——詭術一門,如果仇恨怨念極深,在承擔更多走火入魔的風險性的同時,修為的提升會極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