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住八一,精彩。
寒冬臘月,滴水成冰。
上午十點多鐘,普照的陽光在凌冽北風的肆虐下,沒有絲毫的暖意。
西山縣縣城,新民路山水苑小區段,一位穿著灰黃相間清潔工制式大襖,戴著黃色帽子的老人,拿著把掃帚,在冷風中不急不緩地清掃著公路的邊緣,在他身后不遠處,停放著一輛專用敞口箱式的小三輪車,里面已然堆滿了垃圾。
不時地,就會有公交車、一輛輛轎車駛過;
道路兩邊蔥綠的萬年青,落葉凋零的樹木,附近一幢幢豪華別墅,一棟棟漂亮的公寓、居民樓,還有那繽紛多彩的廣告牌…
一切,都將老人襯得卑微而渺小。
他掃了一小堆垃圾,返身回去把三輪車推過來,掃好的垃圾又被風吹得散開,老人就細心地拿著掃帚從新掃攏到一起,用鐵鍬鏟入車里面。
一輛黑色的紅旗轎車駛入不遠處的山水苑小區大門。
推著三輪車前行的老人看到了那輛紅旗轎車,于是混濁的雙眼中忽而閃過了一抹傷感。他停下來,把掃帚放到路沿上,然后坐在了掃帚上,從臟兮兮的大襖里面掏出一包煙和一個打火機,抽出支煙來點上,深深地吸了一口。
快要過年了啊。
王啟民知道,那輛黑色的紅旗轎車,是龔虎的大徒弟許萬發的。
王啟民還知道,許萬發這是把龔虎的女兒龔曉蕊、兒子龔曉磊,給送回來了。
這讓王啟民在思念家人的同時,也有些尷尬于現在的處境——龔虎要和老婆孩子在一起過年,自己領著刁平住在龔虎的家里,算什么?
二十二年前。
剛剛熬過共和國建國后那段特殊時期的王啟民,因為諸多不為人知的原因,和妻子李芳離婚。之后,李芳帶著年僅五歲的大女兒和三歲的小女兒去了丹鳳市。又過了兩年,李芳在丹鳳市嫁給了市郊鄉下一位憨厚樸實的農民。
離婚之后,身為教師的王啟民獨自一人生活,勤儉節約,每個月都會按時把大部分的工資寄給前妻,做為兩個女兒的撫養費。這么多年來,他每每會思念女兒,但為了不影響到前妻的家庭生活,也只能默默地獨自承受著思念的痛楚。偶爾前妻帶著女兒來看望王啟民時,不擅言談的他不知道該如何表達自己的感情,只能慷慨地把所有的不多的積蓄掏出來給女兒買好衣服、好吃的、書包、文具…
七年前的夏天。
李芳帶著已然成家并當上母親的大女兒王萱,還有十八歲高中畢業的小女兒王妍,再次來看望王啟民,臨走時讓他以后不用再匯錢給她們,把工資都攢下來,自己留著用。
從那時起,王啟民才開始有了積蓄。
也正是從那時候起,王啟民開始認認真真地考慮,收徒的事情——第二年,蘇淳風考入了東王莊鄉中學,被王啟民發現了其在修行術法方面優越的資質。
光陰如梭…
如今,蘇淳風都已經是大學生了。
寒風中香煙燃得很快,細碎的煙灰飄散出去,渺無影蹤。王啟民連著抽了兩顆煙后,才笑著站起身,輕輕嘆了口氣,自嘲地嘟噥著:“老咯…”繼而拿起掃帚,放到三輪車上,推著三輪車向山水苑小區的大門口走去。
他已然決定,今年過年的時候,回東王莊村。
那輛黑色的紅旗轎車從小區大門口駛出,右轉沒多遠就停靠在了路邊。
坐在后排座位上的龔虎從放下的車窗口探出腦袋來,神色間滿是焦急和憤懣地揮著手道:“老王頭兒,你快過來!”
王啟民愣了下,把三輪車靠邊停下,然后橫穿馬路走過去上了車,微笑道:“什么事這么著急?”
“還不是蘇淳風那小兔崽子!”龔虎一臉氣憤。
“他怎么了?”
龔虎氣得直拍副駕駛位的靠背,道:“老子就知道和你混一起沒好事兒,以后這日子沒法過了…娘的,你說蘇淳風那小兔崽子從京城回來,坐什么車不行?偏偏和我閨女我兒子坐在了同一趟火車的同一節車廂中,還他娘的是鄰座,又屁顛顛上桿子幫我閨女、兒子和人打了一架!你說氣人不氣人?”
王啟民納悶兒道:“他幫你兒子和閨女了,你怎么還生氣?”
“我能不生氣嗎?蘇淳風這小兔崽子肯定是故意的!”龔虎三角眼圓瞪,掰著手指頭罵罵咧咧地分析道:“第一,這小子沒安好心,看我閨女長得漂亮所以想要玩兒一出英雄救美的把戲哄走我閨女;第二,他知道老子最不愿意欠別人的人情,所以想著讓我欠他人情,老子這就去還給他!”
王啟民哭笑不得。
許萬發扭頭尷尬地說道:“師父,蘇淳風之前根本就不認識曉蕊和曉磊,更不知道他們和您的關系。而且,人家有女朋友跟著一起回來的,剛才曉蕊和曉磊也說了,他們在車上聊得還挺合拍,您這么想…”
“廢什么話?”龔虎怒道:“開車!”
“別。”王啟民急忙阻止,道:“你叫上我干什么?”
“去和蘇淳風掰扯掰扯啊。”龔虎一臉理所應當地說道:“你是他的中學老師,又是同門長輩…”說到這里,龔虎皺皺眉看了眼大徒弟許萬發,終于還是忍著沒把詭術倆 說出來,道:“我幫了你這么多,也算是間接幫了他,所以你得給我作證,他這次幫我閨女和兒子,頂多算是和我扯平了,老子不欠他的。”
換做不熟悉龔虎性格的人,恐怕早就受不了這家伙的口不擇言和胡攪蠻纏了。
王啟民苦笑著搖搖頭,沒有理會龔虎,轉而看向許萬發,道:“萬發,你跟我說說,到底是怎么回事?”
許萬發就簡單地把事情講述了一遍。
王啟民點了點頭,對龔虎說道:“你啊,就是心眼兒太小。蘇淳風心性善良,這次出手幫助你閨女和你兒子,只不過是對一些人和一些事看不過眼,好心幫忙而已,他甚至壓根兒就沒想過要誰來報恩,你又何必如此較真呢?”
“扯淡,這小子要是有那么好心,豬都能上樹了。”龔虎氣呼呼地說道。
“那你去吧,我丟不起那人。”王啟民推開門下車,站在外面又扭頭微笑道:“如果你覺得,合適的話。”說罷,他轉身從車尾繞過,往路對面走去。
“怎么就不合適了?”龔虎隔著車窗喊道。
“合適。”王啟民頭也不回地笑著擺擺手,道:“正合適讓蘇淳風覺得自己是可憐的呂洞賓,從而深受打擊。”
龔虎怔了下,當即推開車門罵道:“你才是狗,你是條老狗!”
許萬發憋著笑掏出煙來點上一顆。
罵人沒有得到理會,龔虎愈發氣悶,砰地關上車門,塞了一鍋煙葉點上吧噠吧噠地使勁抽,也不催促著大徒弟開車了。
“師父,還去嗎?”
“去去去,去你個大頭鬼啊!”龔虎怒道:“回家!”
許萬發笑了笑,駕車掉頭駛回山水苑小區。
其實龔虎本性上并非那種無賴,只是本來這些日子一直都樂得屁顛的,琢磨蘇淳風放假回來之后,該怎么去逗弄逗弄這個曾經幾次見面說話就把他噎得夠嗆的兔崽子呢,哪兒曾想到這小兔崽子回家的半道上,干了這么一出事情。
向來最怕欠人情的龔虎頓覺得手里掌握的那點小把柄,在蘇淳風面前沒臉拿出來了。
這讓他心緒難平,才氣鼓鼓地想要拽上王啟民,先下手為強堵住蘇淳風的嘴,在關于人情這方面扯平,不然他以后睡覺都睡不踏實了。
現在被王啟民簡單地提點了一下,他當然沒臉去找蘇淳風說這些話。
這可如何是好?
這時候,齊翠剛剛從女兒和兒子的口中追問出了事情的詳細經過,氣得火冒三丈,如同一只被偷了狼崽的母狼般在客廳里轉磨,一邊狠狠地訓斥兒子:“在外面好過了才幾年,就把打小練的那身武藝都給丟光了是吧?瞧你那個熊樣,怎么就讓幾個潑皮給打得鼻青臉腫?最后還得讓別人幫忙,你丟不丟臉?你,你,你給我記住了,再看到那幾個小子,把他們全都打得跪在你姐姐面前磕頭!”
“娘,火車上地方狹窄,我施展不開,而且他們人多…”
“屁話!”
龔曉蕊趕緊勸道:“娘,你別罵曉磊了,他都讓人打成這樣,再說我和曉磊,也沒吃多大虧啊!”
“可閨女你吃虧了啊。”齊翠說著話眼圈都紅了。
龔曉蕊紅著臉哭笑不得——自己怎么就攤上了這樣的一對爹娘,一個個行事風格都窘于常人。
齊翠正待要繼續訓斥兒子呢,扭頭正好看到龔虎垂頭喪氣地領著許萬發走了進來,于是她立刻將槍口瞄向了龔虎:“你個老不死的混賬東西,閨女在外頭讓人欺負了,你也不管管,他們剛回來你就急著往外跑?你跑啥?”
“不是沒,沒受到多大欺負嗎?”龔虎縮著脖子小聲嘟噥道。
“放屁!”齊翠大怒:“都讓流氓給調戲了,還沒受多大欺負?你還想咋的?你給老娘滾出這個家去!”
龔虎不敢吱聲了。
齊翠又扭頭看向許萬發,道:“萬發,你在市里面認識人多,打聽打聽那幾個王八蛋是哪兒的,老娘非得扒了他們的皮不可!”
許萬發趕緊上前勸道:“師母,您消消氣,那幾個混蛋都已經吃了苦頭,咱不跟他們一般見識啊…”
龔曉蕊和龔曉磊也趕緊湊過去好言相勸。
“娘,別生氣了。”
“看把平娃嚇得,都不敢吱聲了。”
“是啊娘,咱們家現在過得日子這么好,您真讓曉磊,或者您親自去把人給打殘打死了,咱們還得承擔責任蹲監獄,日子不過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