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宿舍樓后的北墻外。
濃濃的夜色和密集的雨幕將這片低矮的平房區完全籠罩,小巷里漆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只有不遠處的大街上,路燈散發出微弱的昏黃光線,在雨幕的分割下,和這片平房區域形成了涇渭分明的對比。
然而此刻,這里有超過一半的房屋內,亮起了燈光。
很明顯,之前女生宿舍樓里傳出的恐怖凄厲的尖叫聲,以及隨后的混亂噪雜聲,將附近的住戶們從睡夢中吵醒了。
其中一條通往大街上的小巷中,戴著草帽,穿著黑色衣衫的枯晨,神色陰鷙地往巷外走去。他左手中握著那根槐木制作而成的法器,掐出詭異手決的右手垂在身側,急劇地顫抖著,像是中風不受控制似的。
安靜的大街上,路燈昏黃的光線讓雨勢看起來更加密集,扯出層層亮閃閃的雨幕。
小巷出口的對面,繁茂的樹木枝葉投下的陰影中,貼墻根站著一名身材矮小瘦弱的老人,他穿著破舊的白色背心,下身是用一條泛黃的白布當作腰帶束住褲腰的黑色粗布褲,沒穿襪子的腳上套著一雙劣質的土黃色塑膠涼鞋。
老人雙腿叉開兩尺寬,右手端著一尺多長的黃銅色煙桿,左臂抬起彎曲著把掐出一個指決的左手幾乎要放在頭頂上。
很滑稽,詭異的姿勢。
走出巷子的枯晨看到那名老者,陰鷙的臉上就露出了一抹猙獰的笑容,左手抬起用法器前端的孩童頭顱指向對面陰影中的老人,邁步踏上大街,一步一頓,似乎步履極為沉重地向對面走去,一邊緩緩地說道:“龔虎,你死定了。”
站在陰影中的龔虎面露輕蔑之色,咧開嘴不屑地笑著想要說什么,但他臉上的肌肉抽搐著,卻是沒有說出話來。
他的身體,也開始顫抖。
表情上的輕蔑之色,也漸漸轉化成一種承受著無比的壓力卻還在咬牙堅持不肯服軟的痛苦之色。
“這就是,你多管閑事…的下場!”枯晨的步履極為緩慢,每一次抬腿似乎都遇到了極大的阻力般,緩緩地才能落下,他雖然猙獰地笑著,慢慢地一字一頓地吐出些狠戾的話語,但神色間似乎也在極為困難地堅持著。
如果有人從附近東西兩側看向兩人之間的大街,就會發現,在十幾米的范圍內,昏黃微弱的路燈光線映射下,密集的雨幕在落至距離地面還有三米多高的半空時,就會忽南忽北地擺動形成一道道S形的曲線,快要落地時詭異地向東西兩邊劃撥開來,在地表淺淺的一層積水上劃出一道道明顯的水痕。
肉眼難及的術法能量波動,正在這段狹窄的不足十五米的距離內互相攻擊著,并將附近的天地五行磁場屏蔽開來。
現在,雙方處在斗法過程中最為兇險的僵持狀態。
誰落敗不敵,誰的精神思維就會瞬間崩潰!
而枯晨,占據了優勢。
龔虎,很倒霉。
他和枯晨的實力相當,原本覺得自己選擇了枯晨專心施術的時刻,出其不意地傾盡全力發起攻擊,瞬間就能重創枯晨,然后手拿把攥地把枯晨給活捉,再居高臨下義正詞嚴地折磨這個作惡多端的混賬術士。
然而他萬萬沒有想到,在他傾盡全力偷襲施術攻擊枯晨企圖畢其功于一擊的那一刻,早就被他發現的這個圍繞著一中校園布下,有些不妥的詭異龐大術陣,會突然崩潰并且迸發出了巨大的沖擊力,裹挾引領著天地自然反噬之威,兇悍地不分青紅皂白地攻擊向了所有的施術者。
那一刻…
誰施展出的術法力量最強,誰承受到的自然反噬最大。
于是龔虎從占據著先下手為強且是偷襲的優勢情況下,陡然變成了弱勢的一方,被經驗老道修為相當的枯晨迅速扳回劣勢,在同樣身處術陣和自然反噬攻擊受到嚴重傷害的條件下,全力開始反擊龔虎,并迅速將龔虎拉入到了白熱化的僵持階段。
誰想抽身而退,都不可能了。
在變局突發的那一瞬間,龔虎就意識到了巨大的危險,心中不由得暗罵一聲:“早知道,帶徒弟來了…”
然后,他沒有精力再去想別的,必須全身心地應對支撐。
枯晨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大街的中央,他神色愈發猙獰,臉上浮現出高亢的紅色光彩,嘴角溢出了一絲鮮紅的血跡,氣勢陡然間暴漲,左手法器前端的孩童雕像上青光流轉,獰笑著說道:“你以為布下區區一個術陣就能擋得住我,做夢!”
“唔!”龔虎的頭顱像是遭受到重擊似的猛然后仰撞在墻上。他仰著臉,痛苦萬分地盯著枯晨,眼眸中迸射出憤怒和絕望的目光。
“死吧!”枯晨手中的法器高高舉起。
龔虎艱難地將煙桿緩緩向上舉,卻似舉著千鈞重物般難以動彈分毫,他的唇角、眼角、鼻孔、耳孔內都開始溢出鮮血,其形象看起來格外恐怖駭人。
他很想說:“去你媽的,那個術陣不是老子布下的。”
他還想痛快地多罵上幾句再被對方擊斃…
然而,現在的他無力開口。
這一刻,平地起風雷,雨勢仿若驟然間加大般,一邊倒地由南向北刮去,嘩啦啦全部落在仰頭貼墻站在陰影中的龔虎身上——他顫抖著,還是保持著那個有些滑稽的詭異姿勢,臉上浮現出了徹底絕望后的一絲帶著痛苦和倔強之色的輕蔑冷笑——他在想,身為一名術法高手,因為行正義之舉而死在一場酣暢淋漓的斗法過程中,也算得上是馬革裹尸死得其所死得值了吧?
而且,死亡或許是一個解脫。
活了半輩子,強勢的天賦卻讓自己飽受了太多的悲苦!
跟他媽誰說理去?
忽然!
站在大街中央氣勢如虹的枯晨,面色猛地暗了下來,張口噗地噴出了一口鮮血,繼而渾身劇烈抽搐著倒在了地上,猙獰痛苦的面龐上充斥著不甘和憤怒地瞪視向龔虎,左手中變得暗淡無光的法器還在指著神色絕望的龔虎。
龔虎何許人也?
他立刻感應到了那股強勢無匹的反噬之力,突破雙方術法能量僵持形成的磁場隔離帶,直撲而去將原本占據上風的枯晨擊倒。
抓住千載難逢的機會,龔虎心中默念術咒,術法能量波動裹夾著意念力發起反擊。
只是他畢竟在斗法中身受重創,這般反擊,卻對雖然身受重創倒地不起的枯晨,短時間內無法形成致命的傷害。
因為,幾乎已成定局的斗法僵持中,雙方的術法能量波動還在。
枯晨殺他的信念還在!
此刻枯晨敗局雖然已定,但如果他發狠要和龔虎同歸于盡的話,也有可能做到——之前必勝必殺的信念,以及絕對優勢情況下龔虎已經身受重創,連反擊的力量都如此之小了,根本扛不住枯晨決死的攻擊。
僵持的術法能量波動,開始從龔虎的身前,緩緩向著倒在地上的枯晨一方漸漸靠攏。
枯晨面色如土灰,草帽斜在頭上,草帽上的繩掛著脖子,雨水澆在他的臉上,一副凄慘的模樣。
“停下,你我都活。”枯晨呢喃著:“不然,都死!”
占據了優勢的龔虎臉上布滿血痕,顯得愈發猙獰可怖,他凄慘地笑著,蹣跚著腳步,保持著滑稽的姿勢向枯晨緩緩走去,傲氣十足地艱難說道:“你必須死,但別想拉老子墊背,老子會躺在你身上!”
“好,好…”枯晨露出了決絕之色。
遇到龔虎這號瘋狂的人,他知道自己今天想要活下去,是不可能的——唯有和龔虎同歸于盡了。
但就在他生出這個念頭的時候,引擎的轟鳴聲驟然傳來。
一輛摩托車風馳電摯般沖破了雨幕,在距離枯晨還有幾米遠的地方戛然停下,沒有熄火,引擎還在轟鳴著。
錢明騎在摩托車上沒有下來,他神色冷漠地看著躺在大街中央的枯晨。
他以前見過街旁那個形象穿著邋遢的老家伙,蘇淳風也告訴過他,此人是術士,但不是在一中校園里作惡的術士。
所以,唯有躺在那里戴著草帽形象凄慘的家伙,是惡棍了。
枯晨也看到了錢明——這個他早就認識并注意到,卻從來不放在眼里的人民教師,一個半把刀術士。
錢明開口道:“多行不義必自斃,你這是咎由自取。”
他以為,枯晨即將死去…
卻不知道,這句話直接導致了枯晨的死亡結局,而且讓枯晨根本來不及發起針對龔虎同歸于盡的一擊。
間接地,救了龔虎一命!
因為絕望了的枯晨,看到錢明,再聽到錢明這句話后,就下意識地分心了!
占據優勢的龔虎立刻抓住了千鈞一發的時機,傾盡所能地發起了當前自己所能施展出的最強術法攻擊,口中輕吟術咒,喝一聲:“絕!”
僵持的兩股術法能量波動,驟然間一邊倒地覆蓋在了枯晨身上,并迅速匯集至他的大腦中。
枯晨雙目圓睜,生機瞬間斷開。
“公道自在人心,正義必將戰勝邪惡!”錢明一臉傲氣地看著枯晨,義正詞嚴地輕聲呵斥著。
龔虎啐了口血沫子,踉蹌著撲到了錢明的摩托車旁,抓著錢明的衣服爬上去做好,整個人的份量都趴在了錢明身上,有氣無力卻又罵罵咧咧地說道:“傻小子,別在這兒演戲了,趕緊走,他已經死了…”
“啊?”錢明激靈靈打了個寒顫,死了?
這一刻,他忽然發現死亡竟然是如此的恐怖——活生生的人,一個術法修為極高的術士,就這樣死在了自己的面前!
“走啊!”
“啊,好,好!”錢明趕緊捏離合踩檔位,轟著油門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