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淳風和陳獻回到家,等了沒多大會兒,蘇成就帶著陳羽凡和包扎好頭部的司機小杜回來了。
心情迫切的陳獻顧不上再嘮些無用的家常話,當即起身道別。在蘇成和陳秀蘭兩口子的熱情挽留下,他還是決意離開,不過這次態度卻不同以往,他很是親切誠懇地保證說以后有時間一定再來家里做客,今天確實還有緊要的事情,所以不能留下吃午飯了。
這般決定,倒是正合陳羽凡的心意。
一直都因為下屬司機被打,自己也慘遭那鄉野暴徒辱罵,故而心中氣憤無比板著臉,沒有給堂姐一家人絲毫好臉色的陳羽凡,是極度排斥留在這個農村窮親戚家里吃飯的,就算看起來他們家經濟條件好像不錯,但那也是掙了點兒錢就燒包的暴發戶土包子!要不是看在父親那股子似乎因為退休后有了落葉歸根的想法所以對鄉下窮親戚格外平易近人的熱情勁兒,還有堂姐夫蘇成這次主動給墊付了醫藥費的自覺態度,今天非得報警把那個臭小子給抓走!還反了他們了!
蘇成兩口子見挽留不下來,也沒辦法,只得全家人一直護送著轎車倒出長長的街巷,直到大街上后,才揮手告別。
蘇淳風也是一臉憨憨的老實模樣,全然不似暴打司機小杜時的兇悍陰狠。
轎車飛快駛離了河塘村。
車上,陳羽凡白凈斯文的臉上充斥著憤怒和厭惡感,忿忿地說道:“粗魯,野蠻的鄉村刁民,實在是太可惡了!小杜啊,你的傷勢不要緊吧?”
“還好,就是有點兒疼,不礙事。”司機小杜咧嘴苦笑,一臉受了委屈的模樣。
“若不是那孩子他爸主動給墊付了醫藥費,若非他爸媽連連道歉的態度還算誠懇…”陳羽凡冷哼一聲,道:“我今天非得把那個熊孩子抓進派出所去!簡直是無法無天,太可惡了!”
司機小杜就咧嘴訕笑,今天沒能保住陳鄉長,反而讓鄉長受到羞辱,他還擔心陳鄉長回去后給他穿小鞋呢。未曾想陳鄉長并沒有生他的氣,看樣子還對他格外關心并想過要為他出這口惡氣的。
但是,陳鄉長他家老爺子,好像不太高興啊。
只見坐在后排陳羽凡身邊的陳獻,正鐵青著一張臉,呼吸粗重,胸膛急劇起伏著…忽然,他忍不住很罕有地揮手給了兒子陳羽凡一個大嘴巴子。
清脆響亮!
“爸,你打我干什么?”陳羽凡被打的發懵,捂著臉滿是驚訝又有些憤怒地問道——從小這么大,父親也沒打過他耳光啊!再者說,如今自己好歹也是三十多歲的人,一位鄉長,堂堂國家干部!無論什么原因也不能不由分說地揮手就打嘴巴子啊?
而且,還當著自己手下司機的面出手就打…
這,這面子上如何說得過去?
司機小杜更是嚇得心驚膽顫,卻不敢再透過后視鏡看。他忍著頭上不斷傳來的疼痛,在鄉村坑洼的土路上盡量把車開得穩穩當當,心里惶恐不安地想著:“完了完了,今天真是狗眼看人低,這位老爺子如果遷怒于自己,以后…”
陳獻怒視著兒子,使勁拍了下大腿,低聲斥道:“你是鄉長,怎么能如此飛揚跋扈目中無人?簡直是幼稚,愚蠢!以這樣的心態,以后還如何…”說到這里,陳獻看了眼前面的司機小杜,把到嘴邊的話咽下,道:“你這樣,根本不配做一個鄉長!天外有天人外人,不要總覺得自己多么了不起!以后,對待老家這些本家親戚們,要客氣!要禮貌!要懂得謙虛,要知道為人應該放低身份!尤其是,你秀蘭姐姐一家人,還有她那個大兒子蘇淳風!你更要尊重他們!”
“為什么啊?”
又一個嘴巴子呼扇在了陳羽凡的臉上:“為官要低調,要平易近人!要有大胸懷!你連親戚都不放在眼里,又如何會把百姓放在眼里?”
陳羽凡連挨了兩個耳刮子,當下也不吱聲了。
只是在心里面,卻似乎有些慢慢了悟了許多——父親突然間脾氣變得如此暴躁,大概也是恨鐵不成鋼,情有可原啊。唉,今年又為了保住家人和自己半生的名譽,父親只能被迫提前申請了病退,從此退出平陽市政壇。而與此同時,屬于父親的那個派系也基本被排擠到了平陽市的權力邊緣。父親本來就承受了很大的壓力和無奈,如今妹妹忽然精神失常住進了精神病院…其心里有多么煩惱,可想而知啊。
另外,自己這個小小的鄉長也因為失去了強硬的后臺…
當前處境可謂是如履薄冰,更要多加小心謹慎啊。
不過,父親為什么要強調堂姐陳秀蘭一家人,尤其還刻意地點了那個十五六歲的外甥蘇淳風的名?
還得尊重他們?
憑什么啊?
火氣發出去后,陳獻也暗自有些懊悔。
他當然清楚,剛才打兒子的舉動有些欠妥——畢竟這孩子已經是三十多歲有了家事的成年人,而且是鄉長,又當著其下屬的面。所以陳獻的臉色稍稍和緩了些,淡淡地說道:“小杜,你以后在外面也要多注意影響!對一個小孩子就敢動粗,你怎么一點兒涵養都沒有?不要覺得自己給鄉長開車,在鄉下就是多么了不起的人物了!”
“是是,我以后一定改正,一定改正。”小杜忙不迭點頭陪笑答應著,心里卻是松了口氣。常年跟著鄉長混,耳熏目染之下,他也勉強算得上見多識廣,從陳鄉長父親口中這番話,小杜就能聽出來,自己這個司機的職務保住了。
轎車開回平陽市,陳獻沒有去醫院,而是直接回家。
在市委家屬院樓下,陳獻下車后,就吩咐陳羽凡不要進家了,趕緊回武城縣鳳頭鄉。
趕走了兒子,陳獻獨自一人回到了家中。
一進家門,他顧不得脫去大衣,就沖進了女兒陳羽芳的房間,翻箱倒柜地開始尋找蘇淳風所說的那些可疑物件。
房間里很快被翻得亂七八糟。
終于,他在女兒那張單人床的床墊子與床頭的夾縫中,找出了一個深褐泛紅的木偶——很奇怪的雕刻手工藝品,高度也就半尺多些,像人,但頭部卻是三張臉,皆猙獰可怖,右手持一個小木槌,左手拿一個碗,雙腳并立踩著一朵怪異的花朵。
原本就疑神疑鬼,又被蘇淳風點撥提醒過的陳獻,看到這個東西的時候,腦海中立刻就想到了傳說中的“巫蠱”
他氣憤地將木偶重重摔在了地上,直接摔裂成了幾塊。
忽而想到蘇淳風的叮囑,陳獻急忙拿了個小袋子,蹲下身把木偶碎塊全都撿了起來,連一點兒碎末也不剩下。
接下來,他又在室內翻找了一通,把女兒鎖著的書桌抽屜都撬開,犄角旮旯哪里都沒有放過。但凡玉質的首飾,草木皆兵的陳獻全都給找出來收集到一起。然后,他又把全家各個房間全都翻了一通。
直到傍晚的時候,他才滿頭大汗地停下來,坐到沙發上歇息。
家里面,已經被他弄得滿是狼藉。
可疑的東西一共找到了三件,一個木偶,還有一件女兒過完年后買的玉墜,以及妻子曾經購買過的一個翡翠玉鐲。
玉墜和鐲子,都很貴重。
陳獻有些舍不得扔掉,想想之前蘇淳風的囑咐中,只是提到了陳羽芳最近購買的可疑物件,所以他猶豫了半天之后,還是把玉鐲給放回去了。
就在他準備出門焚燒扔掉木偶和玉墜時,妻子姜茹英神情疲憊不堪地從醫院回來了。
一進屋看到滿地狼藉,像是遭了賊般亂七八糟,再看到丈夫滿頭大汗卻穿著棉大衣坐在沙發上抽煙,姜茹英就嚇了一跳——這女兒精神失常還在醫院里呢,家里老頭子可別再因為仕途上的打擊,出了問題啊。她神色間滿是擔憂地趕緊走過去,又不敢大聲不敢著急,只得小心翼翼地輕聲問道:“老陳,家里這是怎么了?遭賊了嗎?你,你怎么出這么多汗,在家里穿什么大衣啊?”
“哦。”陳獻似乎剛反應過來,苦笑著搖搖頭,道:“沒什么,我找些東西。”
“找什么啊?”
“算了,都已經退休了,找不到就不找了。”陳獻反應極快地敷衍了一句,然后把裝著那個碎木偶和玉墜的袋子揣進大衣兜里,起身往外走去,一邊說道:“你把家里收拾收拾,我出去一趟,一會兒就回來。”
姜茹英神情疑惑地應了一聲,卻也沒有問別的,輕嘆口氣開始收拾亂糟糟的家中。
流年不利…
這個家難道要垮了嗎?姜茹英心里忽然有些恐懼。
一個月后。
恰逢周末時,已然退休賦閑在家的陳獻,獨身一人乘坐公交車,又步行了一段鄉村小路,再次來到了河塘村的侄女陳秀蘭家串親戚,并與私下里告訴蘇淳風,他的女兒陳羽芳的病,已經康復,過幾天就能上班了。
對此蘇淳風沒有絲毫詫異和驚奇的感覺,他早就確定是這樣的結果了。
而且,上次陳獻走后,蘇淳風根本沒有如自己所應承的,完全屬于吹牛的那般在河塘村遠距離施展秘術…
因為用不著,他也做不到。
對于陳獻心有余悸地提出的那個木偶,是不是有人在幕后故意下手加害陳羽芳。蘇淳風只是微笑著予以了否定,并安撫陳獻不要擔心,告訴他只要以后盯住陳羽芳不去接觸這些東西,就不會再有事了。
其它的,蘇淳風沒有多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