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既定的奇門江湖聯盟成立的大會時間,一天天臨近,江湖中人也就越來越清晰地感覺到了事情的不對頭。
江湖聯盟,八成是真要黃了啊。
原本興師動眾搞得沸沸揚揚,突然間仿若一口沸水鍋里,被傾入了大半鍋的冰塊,抽走了鍋底的柴火,平靜下來后就再無一絲波動。
這是什么情況?
絕大多數的江湖中人直到此時,才后知后覺地聯想到了那次京城大學生術士協會的會議,想到了當時慷慨激昂脫稿即興發揮的蘇淳風,以及他那一番極具煽動性的話語——嘿,你小子到底是和官方一派,還是故意這么做把李全友教授給捧殺,并暗中警告威脅官方,重新考慮如何管控奇門江湖?
具體官方內部是否因此而發生了什么樣的變動,無人知曉,但可以肯定的是,一力推動奇門江湖聯盟成立的李全友,失勢了。
天氣越來越熱。
又到了每年的校園離別季。
蘇淳風能感受到諸多即將畢業的學子們復雜的心情,有欣喜的激動,有彷徨的迷茫,有不舍的悲傷等等。他也就難免會和寢室里的哥們兒一樣,感慨著轉眼間,他們已經在京大的校園里度過了三個春秋,明年,他們也將各奔東西。
當然,蘇淳風更加感慨的是,自己重生至今,已經過去了七年。
似乎一切,都很好。
然而有違初衷的是,自己終究是踏入了奇門江湖,并且身不由己地越陷越深,參與,甚至直接決定推動了奇門江湖的走勢。
清晨。
天光微亮。
修行完畢的蘇淳風,站在紅湖岸畔,望著水波如鏡的湖面,感慨萬千中,不禁輕輕嘆了口氣。其實直到現在,他也無法確定自己所做的一些事情,從大局上來講的話,是對是錯。譬如這次以退為進,生生掀了李全友的桌子,讓已然成了定局的奇門江湖聯盟成立一事,就此泡湯。
對奇門江湖,對這個社會,會帶來什么樣的后果?
蘇淳風不知道,雖然說前世的奇門江湖經歷中,并沒有江湖聯盟這樣一個形式的組織存在,也沒有對整個社會造成什么明顯的破壞,但他在2012年年末時,死了…再后來,有沒有江湖聯盟出現?奇門江湖會是個什么樣子?
一切,無從所知。
然而從個人利益的自私角度出發,蘇淳風必須掀掉李全友的桌子,把李全友從大權獨攬的位子上拖下來。
輕微的腳步聲在身后的小樹林中響起。
蘇淳風微皺眉。
以他當前煉氣中期的修為,以及醒神的超強心境,稍加留意自然能夠清晰感知到來者的修為深淺。當然,前提是來者的修為不會比他的心境修為高出太多。譬如天下無敵的縱仙歌,譬如被縱仙歌一擊斃命的世間仙人胡四。
蘇淳風轉過身,看著從林中緩步走來的李全友,微點頭躬身,道:“李教授,這么早就來京大了?”
“找你。”李全友目光陰冷。
“哦?”蘇淳風神色平靜地走到一塊臥石旁,坐下。
李全友的目光如同刀子般盯視著蘇淳風那平靜淡然的臉頰,語氣冰冷地說道:“我可以提前告訴你,我們已經做出決定,不再組建奇門江湖聯盟,也就是說,計劃取消…你的陰謀,得逞了。”
“然后呢?”蘇淳風問道。
“我很想知道,你為什么要這樣做?”李全友冰冷的眸子中,似乎有火焰在燃燒。
蘇淳風笑了笑,道:“李教授,我想你肯定是誤會了什么…首先,組建奇門江湖聯盟這件事,我沒有反對,而且在京城大學生術士協會的會議上,我還公開表態對此一定會強力支持。當然,現在我可以很坦白地告訴你,一直以來,我確實從內心里反對奇門江湖聯盟的組建,而且因為那天你我之間的談話,更讓我清楚地意識到,如果江湖聯盟成立,您大權在握的話,對我,對我的師父,都將極為不利。但很顯然,在召開那次會議的時候,每個人,包括我在內,都知道江湖聯盟的成立已成定局,所以我不得不違心地表態支持,從而爭取得到您的諒解,期望能夠借此化解以前您對我的不滿。事實上直到現在,我都不明白,您為什么會對我有那么大的成見。”
李全友沉默著,目光神情仍舊陰冷。
他知道,自己沒有誤會,而蘇淳風也知道他沒有誤會。所謂誤會,其實不過是蘇淳風用相對委婉的態度,來闡述他這么做的目的罷了。
幾秒鐘后,李全友說道:“周末,昌平與延慶交界的山區,你我斗法,敢否?”
“理由?”
“依著奇門江湖的規矩…”李全友冷冷地一笑,道:“相互之間如果有了難以化解的矛盾,斗法似乎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蘇淳風點點頭,道:“我拒絕。”
“理由?”
“我不認為和你之間有難以化解的矛盾,江湖規矩中,似乎也有拒絕斗法這一條。”蘇淳風起身,一邊往小樹林走去,到林邊后,停下腳步扭頭淡淡地說道:“李教授,不論你現在是什么樣的想法,有多么的惱怒,我只想送給你一句話,做人,是要講道理的。另外,你之所以提出斗法,不過是賭氣想要名正言順地教訓我一番罷了,如果你敢于和我生死斗法,我可以考慮。”
說罷,蘇淳風慢悠悠地離去。
李全友那張臉瞬間鐵青,一言不發地看著蘇淳風消失在樹林間。
走出樹林,沿著小路慢跑回寢室樓的蘇淳風,臉上掛著若有若無的笑容——他知道,剛才李全友和自己簡單談話的時候,羅同華就在不遠處的樹林中窺視著,但很顯然,李全友不知道。
而羅同華,應該不知道蘇淳風其實知道他在。
待蘇淳風遠去,羅同華神色平靜地從樹林中走出,道:“事已至此,你就不要想太多了,江湖,不至于真的失控。”
“羅同華!”李全友目光如劍,冷冷地說道:“蘇淳風是顧及到被我報復,所以采取了如此卑劣的手段,生生破了已經定下的大局。可是我不明白,你,又是圖什么?權力?籌委會是你自行退出的,我沒有和你爭,奇門江湖聯盟成立之后,你再不濟,也會被安排一個副會長的職務,你我攜手,掌控奇門江湖…這樣難道不好嗎?現在,奇門江湖聯盟的組建計劃,取消了,你又得到了什么?”
羅同華輕輕搖頭,道:“老李,你有沒有想過,假使奇門江湖聯盟成立了,又被你掌控,可一旦將來的某一天,上面后知后覺,要取消江湖聯盟的組織形式存在,到那時候,會發生多么可怕的事情?”
“怎么可能?”李全友怒道。
“我從來不想針對你,但我必須保護剛剛進入繁榮階段的奇門江湖…”羅同華正色道:“凋零百年,奇門江湖不能再受到太大傷害了。”
“你覺得我的做法,會害了整個江湖?”李全友冷笑。
羅同華輕嘆口氣,他知道,自己和李全友之間是理念上沖突,這樣的對立,不是靠解釋和勸導就能夠化開的,所以他沒有再解釋什么,而是說道:“老李,奇門江湖聯盟的事情,到此算是畫上了句號,你也該離京了。”
“你憑什么命令我?”李全友神情猙獰,道:“你我管理大學生術士,劃江而治,界限分明。至于對奇門江湖,你我更是有著相等的職責權力去管控!怎么?是不是因為這次沒能把我徹底扳倒,心里不高興,想要借此在我面前彰顯一下你的地位,你在部門里比我的地位聲望,要高?”
“我不想和你爭執,好吧,你愿意在京城多留幾日,隨意。”羅同華搖搖頭,轉身就走。
李全友冷笑著,轉過身去,背對羅同華。
羅同華淡淡的話語聲從林中傳來:“李全友,奉勸你最好別妄想在京城做什么事…我羅同華答應了蘇淳風,要保護他。”
“你,保得了嗎?”李全友頭也未回地說道。
“這里是京城。”
李全友沒有再說話,面色愈發陰沉。
羅同華已然消失在了樹林中。
夜色下的京城,斑斕多姿。
京城大學南門對面的一家咖啡館里,蘇淳風安靜地坐在半封的隔間座位上,捏著不銹鋼小勺的一端,輕輕攪拌著杯中滾燙的咖啡。
穿著淺色唐裝,右手把玩著一串烏木芯串珠的褚卓延,頗有些世外高人風范,閑庭信步地走來,到蘇淳風所在的座位旁時,才微微躬身,神色間滿是敬意地輕聲道:“公子,您找我來,有什么吩咐?”
“坐吧。”蘇淳風表情淡然地伸手示意。
褚卓延乖乖坐下。
蘇淳風扭頭喊服務員又要了一杯咖啡,放到褚卓延的面前,這才不急不緩地和聲說道:“亞星影視公司這段時間以來,挺好的吧?”
“是的,多虧了公子您的幫助。”褚卓延恭恭敬敬說道。
“以后別一口一個公子的叫,這都什么年代了?”蘇淳風皺眉面露不喜之色。
褚卓延笑了笑,很自然的樣子,道:“既然做了公子的血奴,各方面都理當恭敬,當然,公開的場合下我不會這樣稱呼,甚至還需要犯上地稱呼公子的名字,但私下里,唯有稱呼公子才顯恭敬,如果稱呼您主子,我想您會更加厭惡了。”
蘇淳風懶得在這方面和褚卓延較真,點點頭拋開了這個無傷大雅的小問題,道:“你回去之后,和詹又平打個招呼,以后你別在亞星影視工作了,去豫州省,找一位叫做石林桓的相術大師,我會讓他安排你,進入萬通物流集團,負責協助董事長蘇成的工作,當然,主要是為了保護他的安全。”
“公子的父親?”褚卓延語氣恭敬地問道。
“是的。”
“老爺他…”
“我只是擔心他在外受到術法所傷。”蘇淳風瞇眼看著褚卓延,道:“你除了確保他的安全之外,也要盡可能保護好我母親的安全。不過,你也不用有太大壓力,這段時間我會親自制作護身的法器,到時候你只負責想辦法勸說他們佩戴在身。另外,相術大師石林桓,在公司以及我的家里,都有布下防御型的風水術陣,所以對你來說,只需要跟隨在我父親身邊,以防萬一就好。”
褚卓延恭敬應道:“是。”
他沒得選擇。
因為這是命令。
而他,是奴才。
“還有。”蘇淳風道:“我的家人,并不知道我是術士,他們甚至都沒聽說過術士這類人的存在,所以…你自己要多注意些。”
“是。”
蘇淳風端起咖啡,慢悠悠品了兩口,微笑道:“褚卓延,你的家室,怎么安排?”
“妻子和孩子,我會帶上一起走。”褚卓延恭敬答道:“徒弟益華…我會詢問下他的想法。”
“嗯,沒有想過再收徒嗎?”
“還請公子示下。”
“奇門江湖凋零百年,術法傳承不易,念益華的天賦資質不足。”蘇淳風一邊慢慢喝著咖啡,一邊說道:“遇到有合適的孩子,可以收徒,這種事情就不需要向我請示了。但前提是,絕不能使用蠻橫強硬的手段,去收徒。”
“是,多謝公子!”
“哦對了,我還沒見過你的孩子,資質如何?”
“女兒十六歲了,高中生,資質還好,但我不想讓她做術士,所以一直沒有傳授她術法,她也不知道我是術士;兒子十四歲,資質很好…我,我原本打算在他十三歲時,開始傳授術法的,但前年冬,我成了公子的血奴,不敢擅作主張。”
蘇淳風笑了笑,道:“肥水不流外人田,傳吧。”
“多謝公子。”褚卓延聲音微顫地說道。
蘇淳風喝完咖啡,沒有再說其它的,起身道:“回去準備一下吧。”
“是。”
蘇淳風轉身離去。
褚卓延低著頭,眼眶含淚——對于蘇淳風頤指氣使的命令,褚卓延內心里沒有絲毫的抵觸情緒,他是一個非常能拿得起就放得下的人,反正已經終生為血奴,就算蘇淳風每天讓他端屎端尿,讓他上刀山下火海,他也絕對不會咒下眉頭——奴才,就是奴才,根本沒有資格和主子討價還價。
讓褚卓延感動的是,自從成為蘇淳風的血奴,蘇淳風從來沒有對他下達過任何過分的命令,更沒有羞辱折磨過他。不僅如此,身為主子的蘇淳風,還幫著他褚卓延,解決了最大的危機,救了他全家,以及好友詹又平全家的性命。
如今,蘇淳風還允許他收徒,避免術法失傳…
念益華天賦不足,無法盡修褚卓延的術法,也就無法將術法完美地傳承下去。而術法的傳承,對于江湖上任何一位術士來講,都是重要到甚至可以放棄自己的生命,去換得自身所修術法,不至于斷了傳承。
血奴,是沒有資格收徒,沒有資格去講求術法傳承的。
在成為血奴之前所收的徒弟,可以另說。
而現在,身為主子的蘇淳風,卻如此輕描淡寫的,允許血奴褚卓延擇優而收徒授術,將術法傳承下去。
褚卓延豈能不感動落淚?
夜色朦朧。
蘇淳風邁步在京大校園里的五四大道上,神情恬淡。
上午,他接到羅同華教授的電話,去了趟羅教授的辦公室,兩人談及了奇門江湖聯盟被上級取消組建的事情。
讓蘇淳風和羅同華都頗有些失望和無奈的是,奇門江湖聯盟雖然被取消了組建的計劃,但李全友也只是丟掉了本該到手的江湖聯盟理事會主席的職權,其它的職務、權力地位,都沒有受損,仍舊和羅同華平起平坐。
沒能兌現之前承諾借機拿下李全友的羅同華,只好提醒蘇淳風,李全友此人心胸狹隘,睚眥必報,即便是沒能成為掌控奇門江湖的聯盟主席,但權勢猶在的情況下,說不得就有可能暗中給蘇淳風下絆子。而奇門江湖上,也難免會有愿意巴結討好李全友,甚至甘愿為李全友鞍前馬后做狗腿子的術士。
更何況,當前的奇門江湖上,蘇淳風還真不敢保證,沒有記恨他的術士,會趁機與李全友勾結,暗中加害于他。
所以,他必須要多加小心。
奇門江湖,太危險了。
安排褚卓延去保護父親蘇成,是蘇淳風仔細考慮后做出的決定——褚卓延修為雖然算不得絕強,但好歹也是邁入煉氣初境多年的術法高手,修為深厚,應付一般的術士,絕對沒有問題。而且,蘇淳風還要親自施術制作護身法器,再有相術大師石林桓很早就應他的請求,在公司、家中布下了防御型的風水術陣,只要不是那種逼急了明目張膽不惜一切代價去殺人情況,那么在這個奇門江湖上,還真沒有幾個術士,能在蘇淳風安排的多重保障下,害得了他的親人。
然而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
重生以來,已然養成小翼謹慎心性的蘇淳風,恨不得施術將李全友殺死,以絕后患。
但他不能這樣做。
因為李全友,有著官方負責人的身份。
清晨在紅湖岸畔,蘇淳風曾想以激將法逼迫李全友和他生死斗法,可惜李全友這條陰險狡詐的老狐貍,終究是不敢和他玩兒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