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既往冷著臉的縱萌,抬手向后抓著青年男子的肩膀拉扯到前面,然后輕輕關上了房門,一腳踢在了易錦的腿彎處。
噗通!
易錦跪倒在地。
坐在茶桌旁的白行庸、裴佳都面露疑惑,不過,蘇淳風卻是神色平靜淡然,仿若早已知道會有這樣一幕出現似的。因為就在剛才,縱萌抓著這名神色惶恐的青年往前扯時,蘇淳風就大概猜到了緣由——其實早先知曉了黃薏瑜修行術法時,蘇淳風就判斷傳授黃薏瑜術法的術士居心不良,那么,能與黃薏瑜有如此深仇大恨,恨不得禍及家人的術士中,唯有當年沒死,只是被廢去修為的江靈兒。
所以當黃薏瑜給他打來電話,講述了那個術士態度上的突然轉變時,蘇淳風對于自己之前的判斷,就更加確信了。
易錦跪在地上,以頭觸地,渾身顫栗不止。
蘇淳風端起茶杯喝了口茶,神色平靜,一邊抬手示意縱萌,溫和道:“縱兄,坐下喝茶,有什么事慢慢談。”
“他是遲一正的四徒,名叫易錦,江靈兒的師兄。”縱萌坐下,陰沉著臉說道。
“傳授了黃薏瑜術法的術士?”
“嗯。”
蘇淳風瞥了眼跪在地上的易錦,微笑道:“黃薏瑜現在一切平安,還好…既然縱兄把人帶來了,淳風還不至于這點兒面子都不給,人是你們的人,就由青鸞宗自行處理吧,我不過問。”蘇淳風端起茶壺給縱萌沏上一杯茶,用略帶責怪之意的語氣說道:“你啊,當初把江靈兒帶回去,也不好好管教管教。”
“青鸞宗我做不了主,但這件事,我會給你一個交代。”縱萌地說道。
“這就夠了,不用再做什么交代給我。”蘇淳風笑著擺了擺手,道:“縱兄,你這么見外,是想讓我再報答一下在晉西省時,青鸞宗的出手相助?”
縱萌怔了下,道:“如何處理,你總要給我一個話。”
“我說了,不用聽取我的意見。”蘇淳風笑道:“你把人帶到這里,他跪到我面前認錯,就算是給了我交代,至于接下來如何處理,是青鸞宗內部的事情,我保證不會再去追究什么,當然,我希望以后不要再發生類似的事件。”
“嗯。”縱萌點點頭,看向易錦,道:“出去,回宗門候著。”
“是!是!”易錦又連番叩了幾個頭,哽咽著向蘇淳風表達歉意,卻在縱萌厭惡的神情中急忙打住,起來躬著身走了出去。
待易錦出去,并很恭敬地把房門關上后,縱萌這才扭過頭來,端起茶杯喝下一口茶,向來冷酷得沒有絲毫情感色彩的臉上,很難得地流露出了一抹嚴肅和認真,他說道:“正好你們都在,有件事我得和你們提前透露一下。”
三人就都面露詫異,縱萌可不是這樣的人啊,這家伙向來都是有什么事兒都懶得與人交談的。
縱萌又喝下一口茶之后,才不緊不慢地把李全友在青鸞宗說的那些話,講述了一遍。
一時間,茶室內安靜了下來。
大家都很清楚,這肯定不是李全友個人的計劃和想法,而是其背后所代表的那一方強大無匹的勢力,似乎要正式并直接地插手奇門江湖了。
沉默了一會兒之后,裴佳最先開口問道:“淳風,你怎么看?”
蘇淳風神色淡然,自嘲道:“我連學生術士協會的事兒,都想著能躲就躲開呢,更不要說整個奇門江湖組建聯盟的大事了,與我無關。這種事是上面,還有江湖上那些名門大派之間要考慮的問題,像我這樣的,說白了就是一年輕的后輩散修,哪兒有資格去對這種事情發表什么個人看法和意見?”
說罷,他擺了擺手。
“不對勁兒啊。”白行庸皺眉說道:“如此說來,全國各大學府的大學生術士協會,由零散到整合,似乎都在羅教授和李全友教授他們布局的大計劃中,不然的話怎么會如此巧合?暑假前大學生術士協會整合的事情剛剛確定下來,暑假一開學,各地整合的大學生術士協會還沒有正式組建,奇門江湖上就又要進行整合,組建什么聯盟…雖然聽起來好像不是什么壞事兒,可總覺得哪兒不對。”
“縱萌,縱宗主的意思是?”裴佳看向縱萌。
縱萌道:“不參與,不表態。”
“哦。”裴佳若有所思。
蘇淳風有意無意地看了眼白行庸,依著前世對白行庸為人品行的了解,這小子雖然現在感覺這樣的事情不太對勁,但想必隨后就會對此有支持的態度了。當然,白行庸并無絲毫惡意,他屬于是那種非常理想化的勇士。
而讓蘇淳風對此感到很意外的是,記憶中,前世的奇門江湖上似乎并沒有這樣的一個聯盟組織。那么,是不是在前世的奇門江湖上,羅同華與李全友也曾極力推動過奇門江湖聯盟的組建,但最終因為某些外力的作用,沒能成功呢?
蘇淳風緩緩地點了點頭,應該是這樣。
注意到蘇淳風這般表現的白行庸稍作思忖,道:“淳風,你覺得…這件事可行?”
“哦,不不。”蘇淳風搖頭笑道:“我只是想到了一些別的事情,至于江湖聯盟嘛,還是那句話,與我希望中的生活距離太遙遠,不予置評。”
白行庸又看向縱萌,道:“縱萌,你個人難道就沒什么想法?”
縱萌地說道:“我的想法是,江湖聯盟要成立,那也是江湖的事。”
“這還不一樣嘛。”白行庸笑道。
縱萌沒有再理會他。
其實大家都明白,縱萌的意思,是指真正意義上由奇門江湖上各大宗門流派、世家,以及一些實力強悍在江湖上具有威望的散修術士,譬如曹素,又比如蘇淳風這樣的人物,大家坐下來經過探討后自發組織起來的聯盟。
可現實畢竟不是武俠小說,所謂的江湖聯盟要想成功組建,沒有官方插手的影子根本不可能。
即便是有可能,官方也會橫加干預,甚至直接動用武裝力量強行打散!
開什么玩笑?
讓這樣一幫擁有著神秘術法,能夠行各種匪夷所思超自然之事的家伙們穿上了一條褲子的話…
誰還能管得住?
想到這里,蘇淳風忽然覺得,好像當前的奇門江湖上,要出點兒什么事情了。
氣氛稍稍沉寂了一會兒。
裴佳笑著打破了沉寂的氛圍,岔開話題問道:“縱萌,今天你帶來的那個叫易錦的人,還有那個什么江靈兒,回去之后,你們青鸞宗會怎么處置?雖然淳風不予過問了,可我還是有點兒好奇呢。”
縱萌板著那張冷臉說道:“易錦被廢除修為,江靈兒抹去記憶——易錦說,他愿意養傻了的江靈兒一輩子。”
“呵,還真是個情種。”白行庸道。
裴佳也面露一絲同情。
都是奇門江湖年輕一代術士中頂尖的俊杰們,當然很清楚縱萌所說的江靈兒被抹去記憶,就等于是造就出一個白癡,這絕對算是很嚴厲的懲罰了——從某種程度上來講,人類的生命其實就是記憶,一個人沒有了記憶,幾乎等同于喪失了自己的生命。而易錦的行為固然可惡,卻是一個真正為情而甘愿做任何事的情癡,況且他想要加害黃薏瑜的行為,并沒有落實,但卻甘心情愿接受了一種比之江靈兒還要殘忍的懲罰——照顧一個失去記憶的白癡,一輩子…
蘇淳風猶豫了一下,說道:“縱兄,如果易錦在以后的生活中,把江靈兒從一個白癡,養成一個正常人的話,我想替他求個情,青鸞宗不要再追究他的責任。”
縱萌想了想,點點頭。
這,算是蘇淳風重生以來,很少有的一次以德報怨。
他這樣的表態,縱萌、白行庸、裴佳,都知道什么意思——用術法抹去記憶的方式有很多種,最簡單粗暴的就是直接摧毀記憶,那江靈兒就等于沒救了,純粹的白癡。而如果施術時采用另外一種殘忍極端的方式,就是一點點小心翼翼抹去她的記憶,讓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正在一步步走向失去所有記憶的死亡,這會讓她因為恐懼而發瘋,是一種…可以說不人道的折磨。
但這樣做有一點好處,那就是她的記憶空白后,只是如同一個剛剛出生的嬰兒般,健全的大腦會重新開始接受記憶,學習。至于最終能成為什么樣,那就不好說了,因為既然是實施懲罰,誰還會真就小心翼翼不傷及她的腦部器官?
全看她的命吧。
所以,蘇淳風這次,是為情癡犯下大錯的易錦求情,而非江靈兒。
因為蘇淳風很清楚地記得,前世的自己沖冠一怒為紅顏,千里追殺之后,幾乎走火入魔了。而最終能夠從魔障中成功走出,且術法修為有了極大的提升,正是因為癡情與久久徘徊在記憶中無法抹去的美麗容顏,那份初戀的單純美好。
那一份傷痛的感情,也叫做癡。
前世的他,到死未娶。
送走了來去匆匆,不肯在京城多留的縱萌,也送走了駕車離去的裴佳后,白行庸和蘇淳風到華清大學的校園中散步閑聊。
“淳風,給我透個底,奇門江湖組建聯盟一事,你到底是什么看法?”白行庸神色認真地問道。
蘇淳風搖搖頭。
他知道,白行庸對此,已然有了極大的興趣——奇門江湖聯盟啊!
白行庸微笑道:“我現在覺得,這件事應該可行,但其中涉及到的方方面面,以及諸多阻力,肯定會很復雜。所以我想,今天就回秦嶺,和父親、爺爺他們商量一下…耀皇宗比不得青鸞宗,那位鎖江龍宗主,可是公認的天下第一人,自然有足夠的實力和身份對此不屑一顧,但耀皇宗不同啊。”
蘇淳風皺眉沉思了一會兒,道:“白兄,有個建議給你,只是個人想法,你權且聽一聽,聽過就算,如何?”
“好,你說。”白行庸面露欣喜。
“江湖阻力會非常大,甚至會讓這件事不了了之…”蘇淳風背負雙手,站在一汪潭水旁,淡淡地說道:“我不看好。”
白行庸默然,沉默不語。
蘇淳風也沒有再說下去。
不用他把話說得太過明了,白行庸也知道他的意思——耀皇宗如果在這件事上積極地配合羅同華、李全友二人,那么在青鸞宗不參與不表態的前提下,奇門江湖聯盟一旦成立,耀皇宗宗主白寅,絕對是盟主的不二人選。
可一旦此事不了了之…
整個奇門江湖,就都站到了耀皇宗的對立面。
你們,竟然和官方坑壑一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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