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樓雅間里溫煦如春。
除卻茶館這排門市房集體供應的暖氣之外,還在靠茶桌內側燒著一個精致美觀的炭爐,用以冬日里煮茶所用,平時爐門關閉,爐口不開,有客人來了將爐門和爐口開啟,爐火就會從爐口中歡快地躥出來舔舐著銅壺底部,最多不過十分鐘,就能燒開一壺水。而且炭爐本身和筆直豎起至房頂上拐彎伸向窗外的排煙管,還能散發熱量取暖用。
穿著一身深褐色上繡云邊綢緞質唐裝的馮平堯,神色平靜地沏好了一壺大紅袍之后,放置到桌上也不沏茶,淡然說道:“喝完了沖水就好,能喝三泡。”
說罷,馮平堯轉身走了出去。
早已對此習以為常的茶客自然不會有絲毫抱怨,錢明拿起茶壺給蘇淳風、趙山剛二人斟茶,一邊說道:“自從陪趙總到這里喝過幾次茶之后,還真品出了些許的不一樣,馮老先生兩洗沖茶,翻底蒸香,別有一番說不清道不明的韻味。”
趙山剛玩笑道:“再由錢老師給沏茶,那味道就更不一樣咯…”
蘇淳風微笑點頭。
幾年前認識蘇淳風之后,受其三兩次指點便猶若醍醐灌頂茅塞頓開的錢明,術法修為的根基越筑越牢,自從拜了蘇淳風為師,修為更是穩步提升,去年受蘇淳風鞭策提醒,潛心修行沖關,年前一舉入凈體后期。如今雖然身體狀況不堪,但氣質和心境已然不同于往日。譬如他現在再和趙山剛這樣的梟雄人物坐在一起,做出斟茶倒水的事情時,就沒有了以往那種拘謹和內心里些許不甘的感覺,而是知交好友閑坐,無論是誰斟茶倒水都不過是隨心隨意罷了,根本沒什么所謂身份地位的高低之分。
更談不上尷尬為難做作。
可別小覷了這等如常仿若不值得一提的小事,真正和趙山剛這類人過多接觸后,絕大多數人在這種情形下做出這等斟茶倒水的小事時,都難免會有種居人之下的感覺——不是趙山剛太自居,而是天生霸氣使然。
趙山剛道:“淳風,前兩天聽陳羽芳陳總在電話中提及,說是萬通物流打算要組建快遞公司,有這回事兒嗎?”
“嗯。”蘇淳風點點頭。
趙山剛斟酌著說道:“說實話,去年我就有計劃要搞貨運公司,以省會中州市為中心,向全國的省會、直轄市發展物流專線方面的業務。因為去年我去中州市出差的時候,發現那里作為全國的鐵路中心樞紐地帶,貨運行業比平陽市要繁榮得多,利益相對也比較高,所以動了心。這次聽陳總說起快遞的業務,我就想著既然和物流專線差不 多,那干脆我們公司也入股參與合作怎么樣?你別誤會,我的意思是,我這邊單獨組建貨運方面的物流專線,然后萬通快遞業務的發展上,可以和我這邊重疊,這樣的話咱們兩家公司在布局網點上,能兩者合一,大范圍內節省房租、員工的費用。”
蘇淳風稍作思忖,道:“快遞公司的目標,是全國性的,而且目標不僅僅是各省會直轄市,而是把公司網點鋪設到全國的各市縣、區。”
“初期嘛,萬通的快遞公司不可能最初就那么發展,耗資巨大不說,網點也不能那么早就實現全覆蓋。”趙山剛很少有地反駁了蘇淳風的想法,認真地說道:“一步一步來,到時候穩定了我們兩家再合并,談不上誰吞并誰,反正咱都是自己人…當然,如果現在我們就聯手做的話,那最好不過了。”
蘇淳風微微皺眉,凝眉深思,趙山剛的提議確實讓他動心,以當前社會經濟發展的大環境下,快遞公司如果單純以小件的包裹、郵件為主要服務的話,確實很難得到收益,必須和大件貨運的物流重合,節省成本費用,才能彌補這方面的收益缺陷。但如果和趙山剛合作,又不得不考慮到趙山剛的身份,以及他所走的那條道路,將來一旦有事會不會受到他的牽連。若非顧忌這些,當初蘇淳風也不會堅決地勸告父親,和趙山剛進行了兩家公司的股份兌換,讓趙山剛從萬通物流中退出了。
“淳風…”錢明神色略顯一絲征求的樣子。
蘇淳風點點頭,示意他可以說。
錢明認真道:“我不知道你是否對當前全國的貨運行業有過了解,但在我和趙總對這個行業的了解上看,快遞應該是物流專線的一種升級版,當前大部分的專線運輸公司,其實主要還是以接受零擔貨運為主,所謂零擔就是小件包裹,因為托運物小、零碎,所以稱之為零擔,瑣碎但利潤極高。而目前我們全國在這個行業中有一個很重要的,不可忽視的一點就是…競爭的激烈程度極高,尤其在大城市當中,存在惡性競爭,這種惡性競爭不是指貨運價格方面,而是,暴力手段。”
“嗯?”蘇淳風面露疑惑,對這方面他確實知之甚少。
錢明看了眼趙山剛,然后接著說道:“目前全國幾家較大的物流專線公司,包括絕大多數中小型的物流專線中,都有一個不可忽視的共同點。”
“什么?”
“東北幫!”錢明不待蘇淳風繼續問,就解釋道:“我不敢說全國各地,至少百分之七八十以上,尤其是大的城市中,貨運行業幾乎都有東北人的身影,尤其是大的專線運輸公司 …事實上我國的貨運行業正處在初期快速的發展中,沒有什么行業規范,這個行業中又有極大的利潤,以暴力為主要手段的惡性競爭普遍存在。”
蘇淳風皺眉看向趙山剛,道:“確定?”
“是的。”趙山剛喝了口茶,道:“去年有這個想法之后,我就和錢老師一起去過中州市,也去過京城、中海、津港,以及粵海省那邊考察,同時還和在咱們平陽市發展起來的幾家貨運專線公司分公司的人接觸了解過。”
蘇淳風點了點頭,心中感慨偉人曾經教導過的那句話“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
這種私下的骯臟惡劣手段,看似不應該入正兒八經要做大生意者的法眼,可如果仔細想想,萬通物流搞快遞公司全國布局,不說所謂的東北幫,單說各地在這個行業中的地頭蛇們,就足夠讓人頭痛了——每天、每地,都有當地的老牌貨運公司安排人到你的分公司找茬、挑釁、鬧事,或者背地里下絆子,你生意還怎么做?
這,是一個處在初期卻已然開始高速發展,又沒有什么行業規范,國家在這方面也沒有健全的法規制度的行業。
蘇淳風忽然有點兒想打退堂鼓了。
萬通物流現在挺好的,何必去冒著極大的風險,投入上億甚至更多的資金搞什么快遞公司?人嘛,知足常樂…
可這個念頭剛剛出現,就被蘇淳風給堅決地拋開了。就算自己想撤,父親和堂姨也不會同意,初期的計劃草案都已經出來了,公司各股東也已經接到了通知,正月十二就要開會討論成立快遞公司的事項,這個時候打退堂鼓說不干了?
開什么玩笑?
更何況,發展才是硬道理!
在這個經濟騰飛的年代,止步不前就等于倒退,就會被淘汰!
看蘇淳風猶豫不決的沉思模樣,錢明語氣頗有些試探味道地小翼說道:“在這方面,趙總以及我們公司的人,適合去開路…”
蘇淳風沒有回應,只是沉思。
趙山剛道:“不入股份,只是兩家公司達成合作協議,一旦有什么事,萬通物流的快遞公司,是干凈的。”
蘇淳風瞇縫起眼睛,端著茶杯小口喝茶,一邊貌似隨意地說道:“強龍不壓地頭蛇,何況還可能要奔來跑去地到處滅火,能做?”
趙山剛笑道:“不是猛龍不過江…”
蘇淳風吁了口氣,右手中指輕輕磕打桌面,淡淡地說道:“正月十二上午,萬通物流召開股東會議商討組建快遞公司的事宜,我會和我父親、堂姨打聲招呼,你也去參 加,想來閆總、許總他們也愿意你參與進去,至于是直接入股還是以兩家公司合作的名義去運營,你與他們洽談就好,我不參與。”
這,已經等于是許可了。
趙山剛點點頭,心里松了口氣——除卻蘇淳風之外,他從來沒有在任何人面前會感受到一種極大的,不可抗拒的壓力,那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勢壓!
三人又閑聊了一會兒,三泡茶喝完,便起身離開。
蘇淳風當先掀開門簾走出雅間。
外間的大廳里如以往那般安靜得有些冷清,只是靠西北角臨窗的茶桌旁,不知道什么時候坐下了一名古怪的茶客,桌旁放著一根油光發亮歪歪扭扭樣子委實不堪的木棍——茶客背對著蘇淳風他們所在的雅間而坐,衣衫襤褸,蓬頭垢面。
換做別的任何一家與飲食相關的店內,恐怕都不會允許這樣一個老乞丐進入。
但金茗茶館不同。
因為老板不同于常人,而且老乞丐也非凡人。
蘇淳風走到樓梯口,又像是任何尋常人那般,好奇地轉身走了過去,站在老乞丐的面前低頭瞅了瞅,面露微笑道:“老爺子,您這小日子過得不錯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