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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零 神君一來疫鬼卻(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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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蹄踏過干燥的官道,揚起一人多高的飛塵。

  三個騎士帶著九匹馬呈品字形奔馳在官道上。

  打頭那人身穿鐵甲,打的是鑲紅旗旗幟。后面兩人也是全身甲胄,持的卻是綠旗。

  在大軍云集的晉地,遍地都是轉運糧草輜重的包衣、民夫。他們對于這種明顯是塘馬裝扮的小隊不曾有絲毫見疑,只聽到馬蹄聲響、旗幟飄搖,便側身道旁,讓他們先走。

  “我就說這招能行吧。”左守義壓下馬頭,讓三騎并列,對身邊兩人道。

  兩人都沒有理他,倒讓他頗有些無趣。

  左守義自嘲一笑,指著前面的驛旗:“再前頭就是范莊,咱們吃飽些,過了峪兒口就沒人追得上咱們了。”

  兩人仍舊鐵板著臉沒有說話,不過也沒反對左守義的意見。

  左守義鞭馬上前,直跑到驛站門口方才勒住馬,縱身一躍穩穩落地,顯露出一手精湛的騎術來。驛丞早就等在了門口,從頭發上看是個還沒有剃發的漢人,此時也只是一臉麻木地看著這個韃子。

  左守義大步流星進了驛站,只是一掃,已經將里面每個人都收入眼中,暗自松了口氣:沒有滿洲真夷。

  如今山西這邊應該還是只有兩千左右的鑲紅旗真夷,要分駐大同和太原,肯定不可能隨便就碰上幾個,否則那也太倒霉了。

  左守義站定,氣勢恢宏地用蒙古話喊了一聲。

  所有人都抬起頭看著他,不知道他在喊什么。

  身后施心笙和李二三也跟了上來,大聲道:“大爺說,拿酒肉來!”

  左守義大馬金刀地在居中的桌子上坐下,摘下頭上的頭盔,露出一頭小辮子,眾人方才釋疑——原來這是個蒙古韃子。

  左光先曾在任固原總兵,左守義也是在那兒學了些蒙古話。北元潰逃塞外之后,蒙古各部仍舊以部落形式過著游牧生活,口音相差懸殊,就算發音不正也不至于立刻被人揭穿。何況這里還沒有真正的蒙古人。

  之所以不冒充滿洲真夷,一則是語言不通,二則是剃發實在讓人受不了。好在滿洲八旗并非只有滿洲人,一樣有投靠較早的蒙古人充斥其間,所以冒充蒙古人就成了唯一的選擇。

  驛丞很快就端來了濁酒和羊肉,放在左守義身前。這讓在座的其他漢兵頗為羨慕,但他們都知道蒙古人現在是半個主子,也只能看著那半熟帶血的羊肉吞吞口水。

  左光先怪笑一聲,十指插入羊肉之中,帶出油血混雜的肉汁,爽快地撕扯著,就如真正的蒙古韃子一般。

  驛站里很快恢復了之前的狀態,四周又泛起交談之聲。

  “聽說李虎坪要設個守備,還要征調五百民夫過去。”

  “大軍都已經過去了,那里要扎個糧臺。”

  “李虎坪聽說要調滿洲大兵親自把守,不過他們肯定不會去峪兒口。”

  “那是,送死的事總是咱們漢兵做…”

  左守義聽著這些抱怨中泄漏出來的軍機,嘴上卻絲毫不放松。他飛快地將骨頭上的肉啃噬干凈,拿刀柄砸開骨頭,吃了骨髓,用油光光地手一抹嘴巴,招呼的施心笙和李二三快走。

  驛丞一直跟在他們身后,想討要個憑證,但看看那兇神惡煞一樣的蒙古韃子,嘴巴就像是黏在了一起,最終也沒敢開口。

  三人騎馬跑出了兩里地,左守義方才道:“范莊往北有條山路,可以繞過峪兒口,就是馬過不去。要是走峪兒口,路好走,就是可能被逮著。而且咱們沒有好借口混過去。”

  施心笙仍舊緊緊抿著嘴,一語不發。

  左守義無奈地嘆了口氣,道:“走,走小路。”他知道這兩人恐怕很久都不會理會自己,但他們沒有能力自己回去,只能聽他的。

  誰知左守義剛別過馬頭,就聽到施心笙暴喝一聲:“駕!”

  馬鞭在空中打了個爆響,施心笙胯下的蒙古良馬遽然而動,朝大路奔去。

  左守義勒住馬,疑惑地看著絕塵而去的施心笙,失聲道:“那夯貨是去送死么!”

  那條大路,正是通往峪兒口。

  李二三糾結的目光在施心笙漸行漸遠的背影和左守義之間打轉,終于一咬牙,策馬向施心笙追去。他不知道自己這么做是否算是去送死,但在施心笙和左守義兩人之間,他更相信施心笙。

  ——我不是軟蛋!我不怕死!

  李二三心中想著,更快地抽動了鞭子。

  施心笙聽到后面有馬追來,伏在馬背上回頭一看,見是李二三,并沒有絲毫興奮。他叫道:“你速速回去呈報消息!別跟我去送死!”

  “那人會回去的,”李二三隨著馬浪起伏,“他既然不信我,我也不信他!”

  施心笙默然無語。

  傻子都知道殺韃虜跟偷馬之間的危險差異。左守義不告訴李二三真實的作戰計劃,就是怕他會臨陣逃跑,以至于外面連個接應的人都沒有。結果李二三信以為真地等了大半夜,卻是被叫進去說人已經殺完了,而且一開始就沒想過要偷馬…就算是傻子也知道這其中緣故。

  如果之前左守義叫他軟蛋,只是語言上的羞辱,那這就是將他剝光了吊在樹上示眾了。

  施心笙知道李二三的羞憤,放慢了馬步,道:“我要去李虎坪燒韃子糧倉,你走山路去盂縣把我的兵牌交了。”

  “我跟你一起去!”李二三堅定道:“人死朝天,我不是軟蛋!”說著,他鼻根微微發酸,渾身上下卻是火辣辣地發熱。

  “好兄弟!”施心笙不再多說。

  ——有個道理不用講,

  ——當兵就是要上沙場,

  ——是虎就該山中走,

——是龍就該翻四海  施心笙心中回蕩起軍中常唱的曲子,不惜馬力地朝前跑去。

  左守義幾乎就要找到那條翻山回去的小路了,心中卻像是被一根麻繩拴住了一般,仿佛能看到施心笙和李二三的人頭被韃子高高插在營寨的尖木上。

  “夯貨!”

  左守義罵了一句,一夾馬腹,追向施心笙和李二三。

  他的騎術是跟蒙古人搏殺中磨練出來的,在固原的時候,凡是騎術不行的人,多半死在了蒙古人的弓箭之下。凡是射術不佳的,也不可能被選為總兵官的親兵,成為左家人。

  正所謂藝高人膽大,左守義雖然沒有雙弓在手,但只要手中有刀,要殺出一條血路也未必不可能。

  左守義憑著精湛的騎術很快追上了施心笙李二三,但此刻也已經追到了李虎坪的轅門口。

  守門的兵士已經挺起長矛,拉上了拒馬,大聲呼喝讓施心笙和李二三停下。

  左守義飛馬從施心笙和李二三中間插了過去,驚得兩人的坐騎幾乎人立起來。

  “讓開!開門!”左守義用蒙語叫道。

  守門的兵士還是漢兵,分不清蒙語和滿語之間的區別。不過現在誰都知道滿洲人老大,蒙古人老二,只要是韃子話就得聽。聽說滿蒙旗人殺了漢人,只賠一頭驢。若是在軍中,那更是死了白死。

  “緊急軍情!千總何在!”左守義故意變了聲調,用漢話叫道。

  建奴背離大明滿打滿算不過二十六年。只要有點見識的人都知道,在遼東是滿蒙漢三語并行,其中蒙古語對滿洲話的影響極大,而遼東軍話在滿洲貴族之間普遍通用。只有真正連包衣阿哈都沒有的平民余丁,才有可能一點漢語都不會。

  左守義若是裝得徹底不會說漢話,反倒成了紕漏。

  見了韃子老爺,兩個衛兵連忙打開營門,請三人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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