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河鎮,向南不到百里便是荊門,向東轉南則是承天府(鐘祥)。
夜色降臨,六萬大順軍已經扎好了營,李過親自安排好警哨之后,匆匆向中軍大營走去,還不到三十歲的他,已經給人一種滄桑的感覺。
途中不時聽到有士兵在帳下低聲議論,從這些議論聲中,能發覺一股悲觀的情緒在軍中蔓延著。
李過聽了,也不禁暗暗嘆息,大順朝興也勃然,敗也忽焉,前后對比,讓人感慨萬端。
去年正月商議東征燕云時,李過是反對的。
他主張奪取山西后便暫時止步,先把河南、陜西、山東、山西各地治理好,一二年以后再攻取燕京。
但李自成與宋獻策、劉宗敏、劉芳亮等大批人執意攻打燕京,他也不好多說什么,現在局勢急轉而下,連關中都守不住了,又回到了四處流竄流寇狀態,不說普通士兵們悲觀喪志,就是軍中將領也是心灰意冷,聽說那些文官差不多已經逃完了。
走到中軍大帳門口處,恰見高一功匆匆奔來,面有焦急之色,李過連忙問道:“一功,出了什么事?”
“進帳再說。”高一功匆匆應了一句,正要讓人通報,帳內便傳出一個女人的聲音:“是一功和補之嗎?快進來。”
二人聞聲進帳,帳內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女子,一身戎裝,相貌端正而英氣不讓須眉。李過與高一功拜道:“拜見皇后娘娘。”
這女子正是李自成的皇后高桂英,也是高一功的親姐姐。
李自成從西安撤退時,走的是商洛、鄧州這條線路,而高英桂作為李自成的皇后,卻沒有與李自成一起走,而是另帶一小股精銳人馬,悄悄走天水、入漢中,然后在漢中隱匿,等待從陜北榆林撤來的李過和高一功,之后又盡量走偏僻的路線,繞過鄖陽、保康,從川東過太平,準備到襄陽與再與李自成匯合。
外人并不知道高桂英在李過、高一功軍中。表面上看來,好象是李自成等不及李過和高一功南撤,自己逼于清軍的壓力就先撤往襄陽,李過二人只好繞道追來。
但事情沒有這么簡單,光是高桂英沒有與李自成一起走,這件事情仔細推敲便就透著詭異。
“一功、補之快免禮,可是出了什么事?”高桂英急聲問道。
“回皇后娘娘,剛剛接到消息,鄖陽的王光恩兄弟投降韃子了,正與尚可喜合兵追來,人馬達到了四萬多,哨探回來時,敵人的大軍已經過了宜城,如今離咱們已不過百來里路。”
王光恩原來也是義軍將領,綽號小秦王,后來與其弟王光泰一起投降了明廷,助高斗樞守鄖陽,李自成曾兩攻鄖陽而不能下。
王光恩兄弟這一降清,對高英桂這支人馬來說,無異于雪上加霜。
高桂英面色凝重地問道:“皇上那邊可有消息傳來?”
“回娘娘,現在與皇上聯系很困難,最后接到的消息是皇上在隨州北面的源水與清軍交戰,損失損失頗重,大軍已往隨州、安陸方向轉戰,如今具體情況如何不得而知。”
高桂英眉頭皺得更緊,本來她們是要來襄陽與李自成匯合的,但沒等她們到襄陽,李自成已被迫棄城退往隨州,她們只得從太平繞道走荊門。
問題是現在荊門和承天府都有朝廷重兵把守,前在堅城,后有追兵,士氣低落,還必須保住李自成托附的秘密 “一功,補之,你們說接下來怎么辦?”
李過說道:“荊門、鐘祥各有一萬明軍防守,根據情報,這些明軍屬于湖廣總督秦牧所部,訓練有素,去年曾于荊門大敗劉體純,咱們士氣低落,想迅速攻破荊門或承天是不可能的。從這里往東,渡漢水可入大洪山,往西,可入荊山。只是我軍糧草匱乏,一但遁入山中將很難得到補給,六萬大軍恐怕”
高一功說道:“唯今之計,只有請皇后娘娘與補子帶著一萬人馬退入荊山,我自領余下的五萬大軍與尚可喜、王光恩決一死戰,若是能擊敗敵軍,困境可解,若是不敵,皇后娘娘可與補子先隱入川東一帶,等皇上奪下湖廣之后,再前往與皇上匯合。”
高一功這是要斷尾求生了,只不過斷尾之后逃生的不是身體,而是尾巴。
以目前他們的處境,除此之外,也別無他法,全部人馬退入荊山莽莽山林的話,估計也要餓死大半;
把不多的糧草給高桂英和李過。自己帶五萬大軍破釜沉舟,背水一戰,若能獲勝自然最好,就算不能獲勝,至少也能讓高桂英他們贏得一線生機。
“一功,你保護皇后,帶著輜重入山吧,這是我大順復興的希望所在,不容有失。我率大軍留下阻敵。”李過是李成自的親侄子,因為李自成沒有兒子,便將李過收為義子。
若是大順朝能延續下去的話,李過將是最有可能繼承皇位的人,基于這一點,高桂英立即否定李過留下阻敵的提議。
只是高一功是她的親弟弟,現在軍中士氣低迷,再分兵的話,更沒有什么士氣可言,在種情況下留下來是九死一生,高桂英上前拉住自己弟弟的手,這個在戰場上殺伐果斷的巾幗英雄竟是哽咽難語。
誰曾料到曾經席卷天下的大順軍竟然落到這種慘淡的地步?連堂堂皇后也不得不面對骨肉生離死別的決擇。
“報,李將軍,警哨抓住幾個人,他們說是湖廣總督秦牧派來的,要面見李將軍和高將軍有事商談。”
帳外突然傳來親兵的并報,高桂英三人不禁一怔,心中同時升起一個疑問:秦牧派人來干什么?
其實秦牧在清軍進攻潼關時,就曾派人與李自成接觸,希望能北上聯合大順軍夾擊清軍,只是李自成擔心秦牧是想借機吞并襄陽,一口回絕了。
李過和高一功當時在陜北防御阿濟格的北路清軍,并不知道這件事,便是留守西安的高桂英也不得而知。
“不管如何,不妨先見一見再說。”高一功首先說道。
“好,本宮先回避一下,一功、補之你們先探探對方的來意。”高桂英說完立即隱入帳后去。
來人很快被帶進來,一個四十上下的男子,中等身材,穿著儒衫,配著劍,面有剛毅之色,親衛要他卸劍,來人橫了親兵一眼,不怒而威。
高一功與李過都是武藝高強,久經沙場的人,并不介意對方卸不卸劍,向親兵示意一下,親兵連忙把來人放入帳中。
“在下吳之遠,添為荊門駐軍僉事,拜見李將軍、高將軍。吳某寅夜前來,是不想行蹤泄露,所以還望二位將軍先交待下去,讓貴軍士卒嚴守口風,莫要議論此事。”
吳之遠長身一揖,不卑不亢。坐在主位的李過頷了頷首答道:“吳僉事不必多禮,本將自會吩咐下去,讓士卒保密。吳僉事所為何來,不妨直言。”
吳之遠不疾不徐說道:“正所謂兄弟鬩于墻,外御其侮。如今東夷飲馬黃河,蹂躪我漢人江山,天下淪亡在即。我秦總督與各位同祖共宗,當此之時,愿放下往日的仇怨,聯手共御外侮。”
李過不動聲色地說道:“如何聯手?”
“這首先要看李將軍與高將軍愿不愿與我軍聯手,若是愿意,在下再把計劃說出不遲,若是不愿意,多說無益。”
李過與高一功暗暗為難,倆人非常清楚,若真能與秦牧聯手,那自然是好事,問題在于,他們負有一項不可告人的使命,必須確保萬無一失;
一但答應與秦牧聯手,而過后卻出現反復,他們就失去重新布置的時間。
李過與高一功交換了一個眼色,還是由李過說道:“兄弟鬩于墻,而外御其侮。說得好,我們同意與貴軍聯手,不過吳僉事還是先把計劃說清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