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長安城,出人意料的下起了一場大雨,自從八月底開始,長樂心里就悶得慌,總覺得有些事情要發生似的。
窗外電閃雷鳴,巳時的天卻陰沉的跟黑夜一般,“海棠,海棠....”
聽了長樂的喊聲,海棠很快從廂房跑了過來,摸摸濕漉漉的鬢角,海棠輕聲問道,“夫人,有什么事么?”
“嗯,讓人備馬,你陪我進宮一趟!”嘴上說著,長樂已經取來了一把油傘。
海棠蹙了蹙眉頭,這外邊下著滂沱大雨,晚點進宮不成么?心下擔憂,可海棠還是沒有多問。
馬車很快就備好了,從房府到太極宮可有段路程呢,長樂便坐車里瞇起了眼,看長樂眉宇間有些沉郁,海棠關心的問道,“夫人,怎么急著進宮了?”
“哎,就是心里有點不順暢,進宮問問有沒有夫君的消息!”
“這倒也是,公子都好久沒有傳個信回來了,不過夫人你也不必太過擔心,也許這仗打完了呢!”
拍拍海棠的手,長樂微微笑了笑,“你呀,倒是挺會安慰人的,怎么,想他了?”
“夫人,婢子,沒的!”海棠小聲的低下了頭,到最后就有點聽不清她在說什么了。
長樂掩嘴呵呵笑了起來,這可是跟了多年的貼身女官,她有何心思,還能不清楚么?長樂也搞不清楚海棠是何時陷進來的,不過這也不是什么壞事,要是像當年在長孫府一樣,這個家也就不叫家了。當年嫁到長孫府后,四個丫頭偏不愛住長孫家,到后來直接搬到公主府去了。一直以來,長樂都沒有勉強過這幾個丫頭,所以就由著她們胡鬧了下。
由于天上下著大雨,長樂也沒有下車,通過車窗亮了下身份后,羽林衛就自動放了行,要知道,這長樂殿下可是個活脫脫的腰牌,她走到哪里,誰敢攔著啊。
百福殿里。長孫皇后嘗著些新鮮的瓜果,侍女湘蓮乖巧的站一旁揭著皮。湘蓮還是有些不岔的,結果百福殿女官的位子也有八個月了,可一直做不到幽蘭那樣揮灑自如。
“娘娘,長樂殿下來了!”侍女剛一說完。長孫皇后手里的葡萄就落在了地上,她蹙著眉頭想了想。長樂這丫頭此時趕來。不會是又想問問房俊的事吧?此時的長孫皇后為難的要死,她自然是知道房遺愛發生什么事的,可就是不敢告訴長樂,可一直瞞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啊。
其實也就用侍女傳個話而已,長樂早已經熟門熟路的走了進來。“母親,你怎的這副表情?”
長孫皇后自知露餡了,趕緊恢復笑臉,拉著長樂坐了下來。“你這丫頭,外邊下這么大雨,還往外跑,要是染了風寒怎么辦?”
“母親,孩兒哪有那么弱不禁風啊!”長樂接過侍女遞過的毛巾,輕輕的擦拭了下臉頰,這雨本來就不小,接過還刮著風。
“呵呵,來了也好,今個就別回去了,留下來吃頓飯吧!”
“嗯,母親就是攆孩兒,孩兒也不會走的呢!”長樂親昵的摟住了長孫皇后的胳膊,靠著長孫皇后的肩膀,她輕聲的問道,“母親,最近有房俊的消息了么?”
“這....”長孫皇后也有些語塞了,房俊的事情都瞞了這么久了,連她都有些不忍心再瞞下去了。
見長孫皇后臉色凝聚,長樂不禁皺起了眉頭,她拉著長孫皇后的手,急切地問道,“母親,房俊是不是出事了,你告訴孩兒行么?”
“長樂,你不要急,聽母親慢慢說好么?”長孫皇后長長地嘆了口氣,她就知道一定會這樣的,撫摸著長樂的秀發,長孫皇后喃喃道,“長樂,其實伊州的軍報月底就到了,只是你父皇怕你太過擔心,才會瞞著你的!”
長樂有些執拗的搖了搖頭,她咬緊粉唇,追問道,“母親,孩兒就想聽聽房俊的事!”
“嗯!”長孫皇后無法,只好將房遺愛的事情說了一遍,之所以如此做,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再過兩天西征大軍就要回長安報功了,這些事情就是想瞞也瞞不下去的。
聽完長孫皇后的敘述,長樂猶自不信的摸著額頭,她苦笑著看了一眼長孫皇后,“母親,這怎么可能呢,房俊那人怎么可能讓人抄了后路,母親,你告訴孩兒,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長孫皇后這次沒有應話,只是有些沉郁的說道,“丫頭,別這樣,這打仗的事情誰又說得準呢,俊兒也許是粗心大意,被突厥人堵了后路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不,母親,你在騙我!”長樂起身后退了兩步,她不會相信這些的,房俊那人一向講究保命要緊,又怎么會被人包起來大呢。而且長樂也不是什么都不懂,高昌那巴掌大的地方,只要斥候到位,什么敵人能隱藏的那么深?
長孫皇后是絕對不會把真實情況說出來的,就依著長樂現在的心情,她什么事做不出來呢?
“傻丫頭,母親騙你作甚,而且你也不要太過擔憂,俊兒那人能耐大著呢,說不準現在就已經逃出來了呢!”
“怎么會?母親,你就會安慰孩兒,房俊之前在賀蘭山把突厥人打得那么殘,突厥人會放過他么?”長樂有些失魂落魄的搖著頭,她自顧自的朝外邊走去,就連長孫皇后的喊聲都沒聽進去。
大雨打在長樂柔弱的身子上,猶如幾百把鋼刀一般,迷茫的百福殿里,長樂的身影顯得越來越單薄了。長孫皇后自知無法阻攔長樂,這個女兒看似什么都不放心上,可性子卻執拗的很。但愿房俊不會有事吧,要是他真的回不來了,那長樂該怎么辦?
“夫人,夫人....”海棠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只好拿著傘緊緊地跟了上來。
薄薄的宮紗,早已貼在了身上,長樂卻渾若未覺的走著,海棠問話,她也不回,只是喃喃自語的嘟噥著,“不會的,他鬼主意那么多,怎么會出事?”
海棠愣住了,難道公子爺出事了?
九月四日。西征大軍終于回到了長安,其實在三日的時候,李績和侯君集的大軍就已經到達驪山附近了,只是當時天色已晚,李世民便把進城的時間改在了第二天巳時。
連日的雨早已停了。侯君集騎馬走在最前頭,聽著兩邊百姓的叫好聲。侯君集有一種從來沒有過的自豪感。以前他總是要站在李績和李靖的身后。就連李孝恭都要壓他一頭,可這次就不一樣了,李績哪比得上他侯君集呢?陛下讓他侯君集打頭,就已經在說明什么了吧?
和侯君集的欣喜比起來,李績可就不那么開心了,仗是打贏了。可這后邊爛攤子也不少啊,要是房俊真死在突厥,這長樂殿下和房玄齡還不得瘋了?雖然不是太確定,但李績也能感覺到房玄齡對這個二兒子付出了多少的心血。
太陽高高的掛在天上。照在侯君集那銀甲之上,宛如一尊神佛一般,享受完了長安百姓的迎接,主要將領就要去宣政殿領賞了。做為第一功臣,侯君集自然是第一個出列領賞的,這一次侯君集不光得到了些實物賞賜,還得到了夢寐以求的右屯衛大將軍之職。
房玄齡站在殿里一句話也未說,只是那皺起的眉頭,就已經可以說明他此時是什么心情了。房玄齡可以斷定侯君集當時保藏了多大的禍心,可卻一點證據都沒有留下,房玄齡不會傻傻的去彈劾侯君集,因為那樣做,不僅整治不了侯君集,還會讓自己失去現在的地位。
封賞之事很快就完成了,畢竟上殿領賞的也不多,等所有人歸列后,一直悶頭不語的程咬金卻邁步走了出來。他看了眼身側的侯君集,大聲道,“陛下,俺老程要彈劾侯君集。”
“知節,今日大好的日子,不可胡言亂語的,還不站回去?”
程咬金話一出口,李世民就明白這家伙要鬧什么事了,說真的,有些事情,李世民心里跟明鏡似的,可明白歸明白,還能把侯君集弄死牢里去么?侯君集剛立了大功不說,就他那忠心的態度,李世民也舍不得啊!
“陛下,俺沒亂說,俺就要告這個侯君集!”程咬金仰起脖子,一點退縮的意思都沒有。
李世民只能心里暗罵了,沒辦法,只好揮手示意道,“你說吧,朕聽著呢,你到底想告啥?”
“陛下,老程要告這個侯君集,私藏禍心,陷害忠良!”
“程咬金,你說什么呢,侯某何時陷害忠良了,還有那個私藏禍心,你倒是說說,哪來的禍心?”
侯君集當即有些受不了了,這個程老貨怎么什么話都敢說,不知道告人要靠證據的么?
“侯君集,你自己做的事情自己清楚,老子問你,房俊的事情是怎么回事?白楊河離著可汗浮圖城也就幾十里地,那里出現虎師大軍,斥候會發現不了么?哼,明知道虎師前來,你還讓房俊去守西亭峽谷,你這不是擺明了讓他去死么?”
“你放屁,程咬金,房俊的事情,侯某早就詳細的稟報給陛下了,你要認為侯某有錯,請拿出證據來,要是沒證據的話,就閉上你這張嘴!”
“你....你....好你個侯君集,老子弄死你個王八蛋!”程咬金哪有什么證據,可他就認準侯君集是罪魁禍首了。看侯君集那囂張的樣子,程咬金再沒忍住,擼起袖子就朝侯君集轟了一拳。侯君集也是太過自信了,一個沒注意,就挨了一下,程咬金的力氣可是出了名的大,這一拳下去,侯君集左眼眶子就黑了。
侯君集也有點顏面掃地,本來大喜的日子,卻遭這個罪,他瞪起眼朝程咬金走了兩步,“程老貨,你真當侯某怕了你不成?”
“那成,姓候的,咱們南門子見!”程咬金可不怕侯君集,就他那兩下子,哪是他程某人對手。
李世民臉黑如鍋底,料他想到了一切,也沒想到程咬金會唱這么一出戲,姓程的不嫌丟人,他這個皇帝陛下還嫌丟人呢。看這倆人想要擼袖子掐架,李世民狠狠地拍了拍龍椅,“夠了,都是我大唐公卿,卻在朝堂上像個潑皮無賴般打架,還有沒有點羞恥心了?”
程咬金也不在意,這種屁話他可聽多了,聳聳肩膀,他咧嘴道,“陛下,是這個侯君集先不要臉的!”
到底誰不要臉了?侯君集氣得火冒三丈,這滿朝廷里,還有比程咬金更不要臉的么?
“程老貨,你有本事再說一遍!”
“再說一遍又如何,你他娘的就是不要臉,一大把年紀了,卻跟個小年輕玩陰的,你真當滿朝文武是傻子呢!”
“你....”侯君集伸手就去摸腰間,卻發現腰里沒有劍。
“夠了!你們兩個,誰要再說一句話,朕就讓他去地牢里蹲著!”
李世民站起來大聲的吼了句,這倆人到底想干嘛,把朝廷當黑社會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