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位領導,不知道你們此次前來,所為何事?”鐘方卓頓了頓手中的拐杖,故作鎮定地說道。只不過他的眼角不住地抽動,顯然他的內心不像他外表所表現的那樣平靜。
“老人家你可千萬別這么說,我們這次來只是普通的拜訪而已,沒什么大事…沒什么…”那位領導模樣的中年人趕緊站起身來,恭敬地回答道。
這位陪同廖承德一起前來的干部,也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對著這些在鄉下德高望重的老人,還是給予了相當的尊重。
從80年代開始,江中省南北經濟發展的分化已經初現端倪,江南各個市縣的集體經濟搞得如火如荼,而江北的則落后不少。這時突然出現一個有投資意向的港商,相關部門相當重視。
這次縣里就派了統戰部的常務部長,陪同廖承德一起來到鐘家,只不過他并不清楚廖承德的真正來意。
看見領導一副謙恭的態度,鐘方卓和兩個兒子狐疑地對望了一眼,不動聲色地等著這兩位不速之客說出他們的來意。
改革開放已經快十年了,普通老百姓的生活也比以前改善了許多,可為什么就像鐘方卓這樣久經風雨的老人家,還是這么懼怕當干部的人呢?這一切還要從1983年的“嚴打”說起。
“嚴打”的全名是“嚴厲打擊刑事犯罪分子活動”,是解決一定時期中突出的社會治安問題,而依法進行的,打擊嚴重刑事犯罪的活動。
1976年華夏的沽口直轄市附近發生了強度高達7.8級的大地震,使得一座中等城市化為廢墟,20多萬人不幸身亡,近20萬人重傷,是20世紀地震史上傷亡最多的一次。
地震發生后,給當地的人留下了一個滿是廢墟的城市和難以磨滅的創傷。直到1983年,廢墟才被清理干凈,人們在廢墟上又重新建立起一個嶄新的城市。
不過在這六七年時間里,整個地區的秩序都變得混亂不堪,搶劫、強奸、殺人等惡性事件時有發生,當地人為了自保,形成了地方性的幫派勢力,其中最著名的一個幫派就是“菜刀幫”。
“菜刀幫”顧名思義,就是成員全部以菜刀為武器,原先是為了維持秩序,后來逐漸發展成帶有黑社會性質的幫派,隨著“菜刀幫”的逐漸壯大,行事也變得越來越肆無忌憚起來,他們南下江南,北上東北,在全國創出一個偌大的名頭來。
多行不義必自斃,在“菜刀幫”達到巔峰的時候,竟然狂妄到要和政府對抗,他們竟然設伏,想要劫持某位國家領導人和一個顯赫的外賓,雖然最后并沒有成功,但是還是激怒了這位領導人。
正所謂天子一怒,流血千里,這位領導人在回京之后,就著手解決全國的黑惡勢力,于是轟轟烈烈的“嚴打”就此拉開了序幕。
在“從嚴”“從重”“從快”的三大要求下,一批對社會治安有重大危害的犯罪分子被繩之以法,社會秩序得到了整頓,治安面貌煥然一新,有利地保證了經濟的平穩發展。
只不過由于法律制度的不完善和執行時的偏差,也造成了一大批匪夷所思的案件發生,例如當時有位顧客買了幾斤麻花,回到家之后才發現缺斤少兩,他于是回去和賣麻花的小販爭執,結果兩個人都被抓了起來,其中小販被處以槍決,而那位顧客因為買了12根麻花,也被判了12年的有期徒刑。
這種情況自然會對普通的百姓造成莫名的恐慌,就連鐘方卓這樣的老人也不例外。
堂屋里沉寂了一會之后,領導試探著問道:“廖先生,您有什么事情,不妨直接對這位老爺子說,說不定他能幫上忙呢!”
鐘氏三父子一聽到這話,也明白過來了,紛紛松了一口氣。原來這幾人中,主客竟然是那位西裝革履的外商,而不是這位縣里來的領導。
這年頭,能不和政府扯上關系,就盡量不要扯上關系。不過鐘氏父子又仔細地想了想,覺得自己實在是和這位外商沒有一點關系,那么這西裝男的來意就很讓人不解了。
“咳咳,我的確有點私事,想要和鐘石先生談一談啦…”
廖承德聽到領導的話后,眼睛四處看了下,卻沒有說出什么所以然,很顯然,他并不想在這位領導面前談論這件事情。
要是他在這位干部面前,大大咧咧地談起古董的買賣,雖然干部很有可能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難保以后不會找他算賬。
華夏人最喜歡的和最擅長的就是“秋后算賬”了!
聽了廖承德的話后,在場的那位統戰部的干部,臉上就露出訕訕的表情,他是一點即透,知道這位廖先生的言下之意,就是讓他們回避一下。
那位司機反應比較快,委婉地說道:
“廖先生,還是我們在場比較好,要是你有什么事,咱們可擔當不起啊…”
廖承德聞言心中暗自得意,自己從一個偷渡客,轉眼變成座上賓,這種感覺真讓他陶醉。不過他在商場上沉浮了數十年,這點城府還是有的,面無表情地沉吟了片刻,他就想好了托詞。
“不好意思啦,是這樣的,我在香港有一位朋友啦,他說和這里的鐘家有些故舊,特意托付我過來打聽一番啦,看有沒有故人還活著。”
“原來是這樣,你那位朋友的故人叫鐘石?”
司機仍然是不依不饒地問道,這年頭改革開放還沒多久,人們的思想還停留在敵我矛盾的時候,越是落后的地區人們的思想越是保守,當干部的思想就更警覺了。對于這些來自港澳臺灣地區的人,他們一般都是表面上歡迎,暗地里提防。
“這倒不是,不過聽說他留有個后人啦,叫做鐘石,他拜托我前來看看啦,順便帶點錢給他啦。”
說到這里,廖承德沖著一頭霧水的鐘氏父子三人眨了眨眼,示意他們不要說話。“本來我想私下來的,不過一到這里就遇上你們啦,只好都告訴你們啦…”
這年頭誰家要是有海外關系,也不敢輕易公布出來,一來可能給自己惹上麻煩,二來海外的親戚都會寄錢回來,很容易被有心人惦記上。
廖承德此話一出,隨行的那位干部和司機的臉上,頓時露出了然的神色來,原來這位廖老板是幫老朋友的忙,才跑到這個窮鄉僻壤來的。
兩位統戰部的人,明白了廖承德的來意,雖然心中有些不滿,但也不好說什么。他們來的時候,就打聽清楚了,這位廖先生在江南地區名氣很大,不像是特務間諜什么的。
就算他是什么特務,可在這偏遠地區,又能打探出什么有用的東西來?
這幾年統戰部也接待過不少回鄉的港澳同胞,他們也心知肚明,這些人對政府的政策還有很多顧慮,往往只是做完自己的事情就拍拍屁股走了,根本不會投什么資金建設家鄉。
一想起臨來時候縣委書記的囑咐,這位統戰部的部長就有些頭疼,他不無歉意地說道:
“廖先生,實在不好意思,我也是職責所在。這樣吧,我們先告辭了,等廖先生回到縣城,還請務必聯系我,給我個做東的機會,為你接風洗塵…”
“部長,這合適嗎?”那位司機湊到部長耳邊,低聲地問道。
這位司機出身軍隊,對特務間諜這類分子最是警覺,他總覺得這位廖先生的行為有些古古怪怪的,讓他不敢放下心。
“小張,你是部長還是我是?我們要理解廖先生的苦心,讓廖先生自己處理自己的事情,順便看看我們國家日新月異的發展…”領導不悅地哼了一聲,語帶嚴厲地訓斥道。
“李部長,謝謝您的關心,其實我這次來,除了辦點私事外,也有考察貴縣投資環境的意思,等我這邊事了,一定好好和您談一談…”
廖承德的話徹底打消了李部長的顧慮,這樣一來他就可以對上面有個交代了。想到這里,李部長不禁看了一眼這個房子里其他幾個正襟危坐的農村人,“這幾個家伙,真是有福了。憑空掉下了大老板的親戚,指不定這個廖老板給多少錢呢!”
話既然都講明白了,李部長和司機也不好再留下,他們客套了幾句就坐上桑塔納,在一陣“突突”的黑煙中揚長而去。
等統戰部的人走了之后,鐘建軍看了一眼在院子里照舊吃飯的兒子,氣不打一處地說道:“小石,還愣著干什么,還不把那個白瓷碗拿出來,讓廖先生好好地看一看!”
從廖承德說話時,鐘建軍就一直留意著在院子里的鐘石的表現,事情當然不是廖承德說的那樣,這位廖先生,十有八九就是為了那個白瓷碗而來。
“廖生,你錢帶來了嗎?”鐘石不慌不忙地放下碗筷,對鐘建軍使了一個安心的眼神,這才好整以暇地說道。
“后生仔,你可真行啊,竟然要我這個幕后的大老板親自出馬。說吧,到底有什么東西,能讓我的錢多出二十倍來?”
廖承德嘿嘿一笑,以一種對等的口吻對鐘石說道。
院子里的其他人面面相覷,渾然不知道這兩人在說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