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他爸,你說小石說的是不是真的?這個碗真的值幾萬塊?”鐘母雖然對著坐在桌子邊啪嗒啪嗒抽著旱煙的鐘父說話,但眼神卻不自覺地瞟向放在堂屋茶幾上的白瓷碗。
自從小兒子口中聽說這個碗值幾萬塊,鐘母就嚇得再不敢用這個白瓷碗盛飯,她將這個白瓷碗小心地擺在茶幾上,底下用報紙鋪著,生怕不小心摔碎了。
鐘母本姓劉,只有初中文化,不過在那個年代,初中生已經很不簡單了。鐘家買了一塊離海手表,一輛鳳凰牌自行車,才將劉蘭娶回家。劉蘭去過最遠的地方也就是幾十里外的縣城,經手過的錢最多幾十塊,哪里見過幾萬塊這么多的錢?
鐘父并不答話,“哧溜”一聲喝干碗中的劣酒,又夾了一筷子油炸花生米,有滋有味地咀嚼起來。
“孩子他爸,你倒是說句話啊!”劉蘭見丈夫悶不做聲,只顧喝酒抽煙,不禁低聲埋怨道。
這個時候天已經黑了,鐘石吃過晚飯已經上床睡了,就剩下鐘父鐘母兩人圍坐在桌子前,對著昏暗的油燈低聲商量起來。
鐘石還有個姐姐,不過現在在鎮上的初中上學,只有在周末的時候才能回家。
“我琢磨吧,這個事情十有八九是真的,我爸以前曾經說過,那個知青把這個碗給他的時候,說得很像一回事。如果真能值幾萬塊,那正好拿來做生意,廣播里不是常說粵東那邊搞了個什么特區嗎,我想過去看看。”鐘父放下筷子,若有所思地說道。
“小石才八歲,這么小的孩子能知道什么?”鐘母聽了之后,不由得嚷嚷起來,聲音也不自覺地提高了很多。
“噓,你小點聲!你不覺得咱們的兒子,自從生了場病后,就變得跟以前不一樣了嗎?”鐘父做了個小聲的手勢,隨后又從酒瓶中倒了半碗酒,抿了一小口。
“喝!喝!喝!你就知道喝酒!我還以為你沒發現呢!”鐘母見鐘父還是一副悠閑自在的神態,心中冒火,她一把抓過酒瓶,重重地放到桌子上,發出一聲低沉的“砰”。
“哎呦,我說你就不能輕點嗎!”鐘父閃電般地抓過酒瓶,仔細地瞧了瞧瓶底,見沒有裂紋,這才放下心來。“小石頭比以前懂事多了,也不吵不鬧,還動不動就發呆,我一開始還擔心是不是有什么后遺癥,后來大意子(鐘意)說是開竅,我才放下心來。”!
“大意子真這么說?”鐘母停下手上碗筷的收拾,又驚又喜地望著鐘父。對于這位村里唯一的大學生的話,鐘母無疑是十分的相信。
“嗯!放心吧,應該沒什么大事,過兩天我帶他去縣城一趟,看有沒有人買這個碗,要是沒有,我再去南方轉轉。”鐘父喝了一大口酒,趁著微醺的酒意低聲哼起了沙家浜:
“騙走了東洋兵,我才躲過大難一場…”
鐘母白了他一眼,自顧自地將碗筷拿去清洗。
第二天一早,起得早的人家還沒有開始做飯,村口就想起了拖拉機的聲音,這年頭拖拉機可是個稀罕的東西,鐘莊還沒有拖拉機呢,這一陣“突突”的聲音頓時引得早起的人紛紛圍了上去。
鐘氏父子早收拾好行李,就等著拖拉機來了。其實他們也沒什么行李,就幾件換身的衣服,還有那個被緊緊包裹好的白瓷碗。
“呦!這是去哪啊?”村頭的一個尖嘴猴腮的中年婦女見鐘氏父子拿著箱子,大聲地吆喝道,生怕別人聽不見似的。
“原來是卜嫂子啊,起得這么早啊,我和小石頭去一趟縣城。”鐘父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向那位咋呼的中年婦女打了聲招呼。
這位卜嫂子是個大嘴巴,要不了半天的時間,整個鐘莊就都知道鐘氏父子的去向了。她仗著和鄉里的某個干部有點親戚關系,經常在村子里亂嚼舌頭,搬弄是非。鐘父當然不喜歡這樣的人,不過礙于鄉里鄉親,也只能硬著頭皮打聲招呼。
告別了這位讓人厭惡的卜嫂子,鐘父又和幾位圍著拖拉機看熱鬧的鄉親打了聲招呼,就和鐘石一起坐上拖拉機,在“突突突”的黑煙中,往縣城趕去。
這輛拖拉機是鐘父的一個朋友的,他這位朋友每隔半個月都會向縣城的磚廠送一批磚頭,這次正好順路送鐘氏父子去縣城,也省了幾塊錢的路費。
拖拉機走在土路上,非常顛簸,懷里緊緊抱著白瓷碗的鐘石一路上磕磕絆絆,被四周的磚頭撞得不輕,他一邊忍受著煎熬,一邊感嘆這個國家的基礎設施建設的落后,直到上了水泥路,進了縣城之后,他的心情才好轉起來。
告別了那位工友,鐘氏父子在縣城里四下轉悠起來。鐘石一邊吃著包子,一邊四下地張望,想盡快找到收購古董的地方。
“咦,電影院,里面放的是少林寺!”鐘父望著巨大的人工油畫海報,自言自語道。
1982年的少林寺,轟動了整個華語世界,人們第一次見識到動作電影的魅力,紛紛為電影中的覺遠和尚瘋狂起來。
當時的華夏大陸電影票只要一毛錢,這部電影的票房竟然達到了驚人的一億元,也就是說,總共有10億人次看過這部電影,而在1982年的人口普查中,華夏人口總數也只不過是十億三千萬左右。
少林寺不僅捧紅了日后華語影壇的一代巨星李連杰,而且影響了一代年輕人,在那個年代,嵩山少林寺成為了熱血方剛的年輕人的圣地,很多稚氣未脫的年輕人離家出走,前往HN拜師學藝。
鐘父雖然已經過了熱血方剛的年齡,但這部聲名遠揚的電影,對他仍有足夠的吸引力。
“有什么好看的,動作設計和場景都太粗糙,簡直是爛得不能再爛了!”鐘石不屑地撇了撇嘴,小聲地嘟噥道。在他的心目中,精武英雄和太極張三豐才是李連杰動作電影的巔峰之作,不過現在李連杰還沒去香港發展,自然也不會有這兩部電影了。
雖然這里只是個小縣城,整個華夏可能有幾百個縣城都比它大,比它繁華。但對于鐘石來說,這里可能就是他發家的龍興之地,所以他看得格外的仔細。
這年頭,開古玩店是不可能的,開公司也是不可能的,那么那些收集古董的人,就最有可能在舊貨市場上出現。
最有名的古玩市場,莫過于北方燕京的潘家園市場和南方朝海的豫園,這個年代的古董還很少有造假,剛富起來的那批人開始介入古董市場,而文物販子也時常到鄉下農村去收集古董。
在這個小縣城,也開始有人收起古董來,他們把在這里低價收來的古董,高價賣給大城市的古玩商,從中賺取差價。
不過玩這一行,最重要的還是眼力,如果打眼(行話:看走了眼),極有可能會血本無歸。小地方的文物販子還好些,投入的本錢不是很多,即使打眼,也不會損失太多。
鐘石將他的一番分析說給鐘父聽,鐘父也覺得有道理,當下攔了一位收破爛的大叔,掏出一根大前門,客氣地問道:
“師傅,問你個事,知道這縣城里哪個地方收舊貨,就是買古董的?”
那位面色黝黑的大叔放下破爛挑,接過香煙,放在鼻子下貪婪地嗅了嗅,這才心不在焉地回答道:
“你們要賣啥玩意啊,還要找收古董的地方?你問我,就問對人了,我知道有個大老板,一直在縣城里收舊字畫,瓶瓶罐罐什么的。你再給我一根煙,我就帶你去,怎么樣?老表。”
鐘父趕緊又遞上一根煙,順手替他點上,收破爛的大叔美美地吸上一口,又把先前那根煙夾到耳朵上,這才挑起破爛擔子向前走去,邊走還邊吆喝道:“收破爛嘍,酒瓶廢紙爛銅爛鐵拿出來賣嘍…”
前世的鐘石出生在一個小康之家,并沒有見過這樣的市井生活,他剛一見到還有些好奇,不過隨著那位收破爛的大叔叫聲越來越響,周圍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他的臉也變得通紅起來。
縣城里忙碌的人群看著一個旁若無人、大聲叫喊的收破爛的人,后面跟著一對父子模樣的人,其中那個小臉紅撲撲的男孩懷中還緊緊抱著一個大包裹,于是紛紛停下手上的活朝這對奇怪的組合看過來,更有好事者對著他們指指點點。鐘父顯然也發現了不對,趕緊又給收破爛的中年人遞上一根大前門,催促他快點走。
中年人得了好處,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停下吆喝大步地向前走。一身樸素打扮的鐘氏父子緊緊跟在他身后,很快就消失在眾人的眼前。
“老板,今天有人來賣古董了!”中年人一口氣走到城郊的一處收破爛的地方,放下肩頭的擔子,從隨身的綠水壺中灌了一大口涼水,這才上氣不接下氣地叫嚷道。
“哦?是這兩位?不知道你們想要賣些什么?”從破爛站里走出一位身穿長袍馬褂的人,皮笑肉不笑地說道。
這個人約莫五十歲左右,頭上還帶著頂西瓜帽,滿是皺紋的臉上盡是麻子,嘴唇邊長著八字胡,要不是少了顆痣,和腦后沒有長長的辮子,鐘石還以為遇到了正牌的紹興師爺呢!
“老板,我的賞錢呢?”還未等鐘父回答,那個收破爛的中年人就急忙開口問道。
“少不了你的!”師爺臉上露出一絲厭惡,他隨手一揮,一枚黃澄澄的五角硬幣就飛到中年人的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