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盛頓。
埃里克.本.阿特茲端坐在SEC一間辦公室外的長椅上,心中一片平靜,周圍紛擾吵雜的環境一點都沒有影響到他。
作為德意志銀行美國分部的首席風險官,他剛剛從德意志銀行辭職走人。就在市場還在猜測他下一步去向的時候,他卻悄然無息地出現在了華盛頓,SEC的總部。
此時的他腦海中不斷地想起前幾天的一通神秘電話。
“埃里克先生?”
那是一個明媚的午后,埃里克正在監視著交易員們的頭寸,一個沒顯示號碼的電話打到了他的電話上,“有時間聊聊嗎?”
直覺告訴他,這個電話很重要。所以盡管工作很繁忙,他還是耐心地問道:“我是埃里克,請問你是哪位,找我有什么事嗎?”
“這里說話不方便,你最好離開公司。”
那個連性別都聽不出來的聲音,很顯然是經過特殊處理的,繼續說道,“在距離德銀總部向北的三個街區外,有個編號為8745的公共電話亭,你到那里會有電話和你聯系的。當然,你可以不去聽這個電話,但是想想利率操縱案,不要白白地做了替罪羊。”
聽到這話,埃里克心中就是一凜。
自歐洲爆發的利率操縱案,現在越演越烈。除了最先爆出來的巴克萊銀行,陸陸續續地又有瑞士銀行、德意志銀行等數家大型銀行卷了進去。SEC的態度非常堅決,就是要給這些大型財團一點顏色看看。隨著調查的深入,一些觸目驚心的內幕漸漸地被曝光。
毫無疑問的是,大銀行的交易員的確存在著一個同盟,共同操縱LIBOR的美元利率。
在輿論壓力和司法壓力的逼迫下,德意志銀行的高層也頂不住了。現在在德銀的內部流傳著這樣一種說法,即德銀將以20億美元的代價和SEC實行和解,并且解雇經手的所有交易員。
埃里克很清楚,這些交易員的做法絕對不是他們的自作主張,如果說他們的上級甚至是德銀高層完全不知道這件事,這種可能性幾乎等同于零。這也就是說,德銀開除這些交易員的行為,就是將整個事情的黑鍋丟給了他們。
對于這些交易員們來說,這種結果是極其悲慘的,意味著他們在這一行的名聲被徹底毀滅,再也找不到同樣的工作。自然,這種處理也是不公平的,因為他們并不是擅自行動。但是悲哀的是,他們完全沒有證據證明自己的清白,即便有也無濟于事。
狡兔死走狗烹。
不要說是首席風險官,就算是首席執行官,在公司利益面前也不過是一個臺面代理人而已,該拋棄的時候絕對不會講任何情面。
一想到對方如此暗示自己,埃里克就坐不住了,匆匆地告了個假,誰也沒告訴就離開了公司。
雖然他對德銀甚至是其他企業的這種處理方法沒有任何疑問,但并不代表他就能接受這種解決方案。事實上他一直有種“兔死狐悲”的感覺,因為他很清楚某一天自己也可能成為類似事件的主角。
“叮鈴鈴…”
找到8745號電話亭沒多久,公用電話突然毫無征兆地響了起來。不知道為什么,埃里克心中竟然有些緊張,現在的劇情發展越來越像諜戰片,而他正是男主角。
慌亂地看了熙來攘往的人群一圈,他發現人們似乎并沒有留意到電話亭的響聲,即便是有也只是看一眼,就繼續自己匆忙的腳步。盡管公用電話響起很罕見,但并不能引起人們的注意。
他不禁松了一口氣,裝作無意地邁入電話亭,“砰”的一聲將門緊緊關上。
“我是埃里克!”
他自報家門道,“你到底有什么事情?不能夠在移動電話里講,非要在這里說?”
“你們的電話不安全,我可不敢保證有沒有偷聽,所以為了安全起見,最好還是用公共電話,這樣對大家都好。”
這次一個清晰的男聲響起,并不是剛才的變聲,這讓埃里克一愣,“作為德銀的首席風險官,我想你對杠桿超高級交易這個名詞應該不陌生吧?”
“你在說什么?”
埃里克一陣慌亂,不過他很快就穩定情緒,故作不解地反問道,“什么是杠桿超高級交易?這位先生,我聽不懂你在說什么。”
但是在他心中,卻是掀起了驚濤駭浪。
“看來你似乎對我不太信任啊!”
那個聲音并沒有因為埃里克的否認而變得有情緒,而是在輕笑一聲之后,慢條斯理地解釋道,“既然你不知道這個名詞,那就由我來解釋好了。”
“所謂超高級,說的是評級超過AAA的CDO,對于這些利息只有十幾個基點的CDS來說,不管是對投資者還是評級機構都沒有興趣,因為它們的風險低收益更低,幾乎等同于無風險無收益的資產。就算是次貸危機爆發,因為有著大量的次層次資產的緩沖,所以這些超高級CDS都不會有損失。”
“將AAA、超A和超高級CDO捆綁在一起,因為信用等級非常高,所以就可以做成高杠桿的理財產品,這就是所謂的杠桿超高級交易。我不清楚具體的杠桿是多少倍,但肯定不會低于交易員的十倍。而德意志銀行正是這個市場的大玩家,據說你們累計的超高級交易頭寸占據市場總份額的六成,這一點我沒有說錯吧?”
“這么大的份額,德銀手頭上至少有上千億美元的超高級CDO資產。這么大的一筆資產,相信德銀方面肯定做了風險對沖,CDX或者標普看跌期權應該是這些資產對沖風險的最好標的。但是似乎在對沖數額上,德銀公布的財務報表并沒有真實地反映這一切吧?”
“他是怎么知道這個的?”
聽完對方的話,埃里克心念急轉,暗忖道,“關于杠桿超高級交易的內容,他說的并沒有錯。但對于華爾街債券交易員來說,每個人都知道這件事。但是對于我們內部的對沖金額不對等,但并沒有體現在財務報表當中的這件事,卻是沒有多少人知道,這個家伙是怎么知道的?”
這些交易都經過他的批準,個中具體數字他非常清楚,所以知道這些內情。
“你是不是現在在想,為什么我知道這一切?”
那個聲音很了解他的想法,輕飄飄地來了這么一句,“當然是你們內部自己人告訴我的,而且消息源還不止一個。我是經過多方確認之后,才認定德意志銀行曾經在財務報表上做了手腳。”
“你想怎么樣?”
果然是內部人透露的,此刻的埃里克沒有心思追究到底是誰泄密,只是緊張地問道,“將我叫出來,不會只是想說這些吧?”
他很清楚對方既然叫自己出來,就不會單單為了說這些事情。這個世界沒有簡單的事情,這件事也不例外。
“你還記得當初我說的話嗎?想想利率操縱案的那幾名交易員,我不想他們的今天是你的明天!”
那道聲音終于露出了獠牙,“你可以認定我是在善意的勸說,也可以理解為惡意的脅迫。但是我想說的是,我希望你能夠棄暗投明,盡早地向SEC方面舉報德銀做假賬的事情。”
“如果我不這么做,會怎么樣?”
埃里克不假思索地說道,“除了被德銀以替罪羊的身份開除,我在這一行混不下去之外,我還能得到什么?要知道即便是這些事抖出來,恐怕我個人也沒有太多的好處吧,到時候我聲名狼藉,怕是也不會在華爾街混下去了。”
“無論怎么樣,你都不會在華爾街繼續混下去了。”
那個聲音嘿嘿地冷笑,笑得埃里克心里直發毛,“這是一個不能改變的事實。不妨坦白地告訴你,即便你不答應,也會有你的同事站出來揭發這件事。所以如果你能夠主動站出來的話,不僅落一個誠實的名聲,還有1000萬美元的額外獎勵。當然,SEC那邊還會有獎勵,這個你是知道的。但是你如果不主動站出來的話,是什么后果你應該知道了,好好考慮一下吧。”
“1000萬美元?”
埃里克倒吸一口冷氣,默默地掛斷了電話。
目前的埃里克生活并不是很如意,他的妻子正在和他鬧離婚,未來將有一筆高額的撫養費等著他去支付。而德銀這件事按照對方的說法似乎再也掩飾不住了,迎接他的將是被掃地出門的命運。一旦在華爾街不能繼續自己的職業,恐怕他連妻子和兒女的撫養費用都無法支付了。
思考并沒有持續多久,在某個風雨交加的晚上,從噩夢當中醒來的埃里克咬了咬牙,就下定了最終的決心。
很快他就選擇了主動辭職。
“埃里克.本.阿特茲先生,請問是哪位?”
就在這時,一道甜美的女聲打斷了埃里克的沉思,他抬起頭來迷惘地看向說話的人,這是一名身材妖嬈的金發女郎,正笑瞇瞇地看著等候在門外的人,又輕聲地問了一遍,“請問阿特茲先生在嗎?現在輪到你了!”
長出一口氣,埃里克站起身來,扣上西裝的紐扣,在這名秘書小姐的帶領下,大步地踏入了SEC舉報處的辦公室。
“我叫埃里克.本.阿特茲,曾經是德意志銀行的首席風險官。”
面對著一名頭發半白的接待委員,和一名女性書記官的面前,埃里克先是自報家門,隨后鄭重地說道,“我是來向SEC舉報德意志銀行違法披露財務信息的。根據我的了解,他們曾經在08年期間,虛報了一些頭寸的真實情況。按照聯邦的法律,他們有涉嫌做假賬的嫌疑。”
“該死的,這已經是這個月的第三次,都是關于德意志銀行的事。”
戴著老花眼鏡的委員低聲咒罵了一句,隨即驚訝地抬起頭來,大聲地問道,“德意志銀行虛報頭寸情況,涉嫌做假賬?請問阿特茲先生,你有證據嗎?”
他這才發現,這三樁舉報事件,都是關于德意志銀行做假賬。這一刻這名委員突然意識到,或許德意志銀行真的存在重大問題。
“是的,委員先生,我有確切的證據!”
早有準備的埃里克不慌不忙地從隨身的公文包里掏出一疊厚厚的文件,“都在這里了…”
這名頭發半白的委員臉色頓時變了,他明白事態的嚴重性了。
沒多久,德意志銀行涉嫌在金融危機期間粉飾財務報表的消息就傳了出來,一時間全世界的輿論大嘩。伴隨著這件事,德意志銀行在全球各地的股票也出現了程度不同的下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