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哈頓,美國銀行總部的會議廳,一場路演會正在有序地進行著。
“副部長先生,我想知道對于你們國內的銀行業問題,政府是打算怎么處理的?”
一名身材略顯臃腫的基金經理站起身來,對臺上意大利財政部副部長阿爾貝托.尼諾問道,“正如你所說的那樣,這筆短期國債的方向是用于解決意大利國內銀行的流動性問題,我想知道的是,這筆資金能夠在相應的時間內激活起意大利銀行業的活力嗎?”
“你是想問這筆資金夠不夠吧?”
英俊的副部長笑了笑,絲毫沒有避諱對方的潛臺詞,直截了當地挑明道,“根據我們央行測算的數據,和銀行間真實的資本充足率來看,我們認為這些資金足夠激活起意大利銀行間的休眠資金,這是經過多方測算后的結果。”
“另外,我還需要重申一遍,意大利的銀行業沒有問題。我知道市場上的流言很多,我們也在密切地觀察銀行業的一舉一動。到目前為止,除了幾個小型銀行在一級資本有所不足之外,其他諸如國民銀行、米蘭銀行等大銀行都沒有相應的問題。”
面對著各方的質疑,他不得不再一次站出來澄清。盡管副部長努力地擠出一副和善的笑容,但他的眼中還是透露出了一絲疲倦。
這一次針對美國投資者的路演非常不好做,事先他就有所心理準備,但現實情況仍然讓他有點招架不住。
但是即便心有不逮,他也得硬著頭皮上,畢竟他代表的是官方的形象,每一句話都可能會被市場反復解讀和無限地放大,因此他不得不清楚無誤并且態度堅決地表達自己的立場。
場下一片沉默。
這一次意大利財政部進行短期國債的拍賣路演,目的是為了吸引更多的海外投資者進入。當然,除了歐洲之外美國是第一選擇,所以包括阿爾貝托.尼諾在內的眾多意大利政府高官親自來到紐約,參加這一次的路演。
“副部長先生,我想知道對于最近穆迪和標普威脅調低意大利銀行業的信用等級這件事,你和你的同事們是怎么看的?”
在場的銀行代表、基金經理們只是稍微沉默了片刻,緊接著暴風驟雨般的提問再次席卷而來,其中最為尖銳的一個問題就是對于評級機構目前宣稱要減低意大利銀行業等級的看法。
現在終于有人問出來了。
“這個…”
阿爾貝托.尼諾沉默了半晌,在全場的注視之下輕聲地笑了起來,“對于穆迪和標普,我們的態度一向是非常尊重。他們說什么是他們的自由,這是言論自由。至于他們說的對不對,我想市場自然會有公允的評論。我想提醒各位的是,SEC和美國國會之前已經對評級機構有所行動,而他們也接受了相關的處罰。”
他的言外之意,自然是暗示在座的各位,穆迪和標普的立場并不是那么的客觀和準確。
“如果意大利的銀行業發生兌付危機的話,那么我想問作為意大利政府的一員,你會怎么建議總理解決這種問題?”
雖然說軟中帶硬地來了這么一句,但美國的投資人顯然并沒有因此就放過阿爾貝托.尼諾,又有一名衣冠楚楚的基金經理站起來問道。
“我們會密切地監視他們的資本情況,必要的時候提供相關的支援。”
聽到這個問題,阿爾貝托.尼諾的眉頭就是一皺,不過還是認真地回答道,“即便是出現嚴重的危機,我們也會在最快的時間內做出處理。另外,歐洲的中央銀行也會給我們提供相應的援助,這是歐洲救援機制的一部分。相信我,你們今天付出的資金一定會在未來得到相應的兌付。”
說起歐洲央行和歐洲救援機制,不少人沉默了下來。盡管在救援基金成立之初,不少人對這個基金的規模以及效用存有疑問,但事實證明,歐洲救援基金不僅拯救了三個國家,而且到現在為止還在穩定著整個歐洲的局勢。
“我有一個問題!”
就在這個時候,一名黃皮膚的男子站起身來,用嘹亮的嗓門高聲喊道,“我是來自天域基金的江山,我想問副部長先生幾個問題,不知道可否?”
在路演會議當中,債務人需要面對所有有意向的債權人的提問,這個過程類似于推銷。當然,對于潛在的債權人來說,并不需要自報家門,之前的幾人也都沒有介紹自己。不過這一次出現了例外,而且還是鼎鼎大名的天域基金。
對于天域基金在歐洲干了些什么,對沖基金界陸陸續續地有了一些了解,雖然更深層次的東西他們永遠不會知道,但他們明白的是,天域基金一旦出手,那就是大動作。
所以當江山曝出自己家門的時候,很多人都向他投去了詫異的目光,但更多的人則是在心中不停地揣測天域基金如此高調亮相的目的。
“當然可以!”
阿爾貝托.尼諾的表情有些錯愕,不過他很快就恢復了自然,右手一揮,坦然地說道,“不知道你們有什么問題想要問的。如果我知道的,自然會言無不盡。”
作為歐洲高層的一分子,他自然知道天域基金在歐洲債務危機當中扮演什么樣的角色,也知道后來的發展。所以他才對天域基金的突然冒出來感到吃驚,不過在這種場合,他又不能表露出什么,只能公式化地進行接待。
“在一個月前,曾經有一家很知名的意大利銀行通過關系和我們天域基金進行了接觸,目的是為了推銷或者說借出意大利的國債。當然,具體是哪家銀行我就不說了。在和他們進行接觸的過程當中,我們發現這家銀行的報表相當差,而且壞賬率高得嚇人,到了一個觸目驚心的地步。可以毫不客氣地說,這家銀行距離破產也不過幾天的時間。”
“知道他們是怎么解釋這種情況的嗎?這家銀行的負責人告訴我,如果出現危機的話,意大利政府會對他們做出拯救,歐洲也會對他們做出拯救,所以不要擔心類似的問題,因為這種問題普遍存在于意大利的銀行業當中。他們之所以推銷或者借出債券,目的是為了融到一部分比市場高的利息。當然,我認為他們也很清楚,這些債券可以被用來做空意大利政府。”
“所以我的問題是,意大利政府對這種行為是否了解?對他們粉飾財務報表的行為是否了解?還有,動用納稅人的資金來拯救貪婪的銀行家,是不是意大利政府早就制定好的對策?”
江山開口說話,滿場的寂靜,靜到一根針掉落在地上都清晰可聞。不僅因為江山代表著天域基金,更因為他的話里包含著爆炸性的消息,這讓眾人屏氣凝神,誰也不敢打破這種沉思的氣氛。
“這個…”
阿爾貝托.尼諾的臉色頓時沉了下去,眼色不善地盯著江山看了好半晌,這才回答道,“據我所知,出售或者借出債券都是市場行為,我對此不做評論。至于你所說的銀行壞賬和粉飾報表的情況,我很懷疑這些話的真實性和用意。我建議你把這家銀行的名字說出來,讓我們的監管部門好好地查一查,到底有沒有類似的情況存在。”
他知道江山不可能透露銀行的名稱,所以抓住這一點質疑江山說法的可靠性。
正如他預料的那樣,江山只能聳了聳肩,一臉的無可奈何。
不過阿爾貝托.尼諾的反應卻是讓全場的潛在債權人不滿了,好在這些人的質素很高,并沒有出現太多出格的動作,只是陸陸續續地發出了幾道噓聲。
“我還有另外一個問題,對于明年到來的債務兌付,以目前公開的消息,意大利政府似乎并沒有太多的現金進行承兌!”
對于阿爾貝托.尼諾的回避,江山只能表示無可奈何,但這并不代表他就此結束,“到時候貴國的政府會不會發行新的債券來償還?還有,如果說真的發行新債券,那么你們如何應付歐盟最近對成員國債務上限的要求?”
他一副咄咄逼人的架勢,完全表明了自己的立場,也不給對方留一點情面,那就是一個伺機等候的嗜血鯊魚。
“我們今年的經濟增長對我們的稅收很有幫助!”
副部長已經有些惱羞成怒了,但是他必須強烈地抑制這種情緒,“在支出方面我們已經做出很大的努力來改善財政赤字,相信在明年這種努力將會繼續,同時也能夠給我們帶來改善。另外,我們也不排除通過借債的方式來募集資金,但是這一切都會在可以控制的范圍內,我們將盡力達到歐盟的標準。”
意味深長地看了江山一眼之后,阿爾貝托.尼諾冷靜地回答道。
很官方的回答,像是回答了一切,仔細地想一想,又是什么都沒有回答,這是政客說話的藝術。
江山的反應也很有趣,在眾目睽睽之下使勁地搖了搖頭,不再說什么坐了下來。
“江先生,能打攪你幾分鐘,做一個采訪嗎?”
路演結束之后,很快就有記者找上了江山,出了美國銀行的大廳,還在臺階上的江山就被人攔住了。這名記者希望能夠做一個緊急的采訪,“只耽誤你幾分鐘的時間,不會太久的。”
“沒問題!”
看了看這名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記者,江山心中一動,就停下了腳步。
這名記者三十來歲的模樣,白人男子,在他白色襯衫上掛著一個卡其色的挎包,看上去相當不專業。不過在報社或者電視臺里經常有這樣的記者,突發情況的時候他們根本來不及做準備,簡單地準備一下就出發了。
現在的這名記者就是這種情況。
“我是彭博社的外派記者安迪,我想問你幾個簡單的問題。”
那名記者飛快地介紹了自己,隨即問道,“請問天域基金是不是準備做空意大利的國債?”
“這個無可奉告!”
面對著自己的錄音機,江山無聲地笑了笑,“安迪,非常抱歉,關于天域基金的問題我是不能夠回答的。”
“那好,我換一種說法,你或者你的同事是不是在研究意大利的經濟形勢?”
這名記者的頭腦很快,立刻轉換了另外一種問法,“或許這其中包括了西班牙這樣的國家,這樣的信息應該可以透露吧?”
“我和我的同事,研究世界各地的經濟形勢,不止是歐洲!”
江山咧著嘴,留下這么一句模棱兩可的話后,就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