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微讓馬家瑞失望的是,索羅斯并沒有來香港,而是派了他最得力的助手——德魯肯米勒來親自處理這樁生意。
雖然在印尼盾上的頭寸高達20億美元,但是這也只是量子基金整個資金管理規模的十分之一,因此索羅斯也沒有必要親自出馬。事實上他已經對此心灰意冷,這段時間他和手下的交易員們幾乎給每一家銀行都打了電話,但是沒有人要他們手上的印尼盾,這其中甚至包括了印度尼西亞銀行。
因此當聽說有人想到他們手頭上的印尼盾時,索羅斯只是思考了一秒鐘,就干脆利落地答應了下來。至于具體價格方面,對方要求他們出一個高級經理去談判,索羅斯在第一時間就打發德魯肯米勒去了肯尼迪機場,他現在最希望的就是盡快擺脫這些該死的頭寸。
既然能夠談判,就說明在價格方面還是有轉圜余地的,德魯肯米勒在飛機上度過了無眠的一夜,仔細分析和演練了無數遍的細節,推敲每一個可能發生的情況。直到飛機降落在香港啟德機場,他才堪堪將這個談判所有他認為可能發生的細節想好對策,顧不上旅途的疲勞,德魯肯米勒帶著一雙猩紅的眼睛坐上了前來接機的轎車。
在趕往天域基金辦公地的過程中,他又和同樣是一夜無眠的羅德尼.瓊斯快速地分析了一番以上種種細節,直到進入天域基金的前一刻,他們還在為某個細節而爭執不休。不過當鐘石等人的身影出現在他們面前時。兩人這才停下討論,快步迎了上去。
德魯肯米勒身材高大,足足有一米九的身高,體型也很魁梧,健壯的身軀將西裝撐得很有型。他有著一副白人的標準面孔,說不上英俊,倒是有幾分書卷氣,顯得很是溫文儒雅。如果不是知曉他的身份,恐怕他就會被人認為是一個普通的中產階級,或者還可以再帶上天主教徒、修養良好等標簽。
在鐘石觀察著德魯肯米勒的同時。德魯肯米勒也在不露聲色地觀察著鐘石:這是一個典型的亞洲精英。年輕、英俊、充滿活力,或許他的操作風格是激進而又冒險的,正因為如此,他才能夠敢于在整個市場看好印尼盾的情況下做空。或許這只是一次僥幸。但也不一定。不過能在這個年紀有如此成就。執掌至少有10億美元規模的基金,即便是在華爾街也非常罕見。
雙方握手寒暄,相互介紹對方的談判團隊之后。就在馬家瑞的帶領下朝著天域基金的辦公室內走去。
路過繁忙的交易大廳,德魯肯米勒發現一個讓他有些詫異的現象,即他的出現并沒有引起太大的騷動,大廳內的交易員們和分析師們大多只是朝著他們這行人看了一眼,就轉過頭去忙自己的事情。而這種現象要是在其他地方,基本上是不可能發生的,要知道德魯肯米勒雖然沒有像索羅斯那樣全球聞名,但至少在金融行業里,也絕對是個如雷貫耳的名字。而且在彭博、路透、華爾街日報、金融時報等專業媒體上,他的大幅照片也經常性地曝光,因此根本就不會有專業人士認不出他的道理。
在華爾街某些小型對沖基金或者是投行里面,一旦德魯肯米勒的身影出現,總有三五個分析師找著各種理由過來搭話,目的就是為了能和他面對面地交流一番。而如今在大洋彼岸的這家名不見經傳的對沖基金里,竟然所有的交易員和分析師都對他視若無物,這種極其反常的現象引起了德魯肯米勒的注意。
只不過還沒等到他思考出其中包含的深意時,一行人就已經走到了會議室,雙方各自坐定之后,就準備開始就印尼盾的交易進行談判,德魯肯米勒也只好把剛才的反常現象先放一放,全身心地投入到談判當中來。
“現在市場上最新的印尼盾報價是5900,不過根據我的估計,等到我們談判結束后,這個價格還會繼續下跌。”首先開腔的是鐘石,看了看會議室墻面上巨幅的行情投影之后,臉上就露出頗有深意的笑容。
“這我可不認同。”不愿意被人牽著鼻子走的德魯肯米勒立刻展開了犀利的反擊,“鐘先生,就在我剛落地的時候,聽說韓國方面剛宣布了一個消息,說的是他們將發行100億美元的國債,同時取消每天10的韓元波動幅度,任由其在市場上自由浮動,不知道鐘先生聽說了沒有?”
他之所以避開印尼盾的表現不談,而說起看上去風馬牛不相及的韓元,其目的不止是在于轉移鐘石的注意力,也有考察這位對手經濟學功底的意思。
果不其然,就在德魯肯米勒說出這番話后,坐在他身旁的羅德尼.瓊斯就配合地露出了會心的微笑,摸了摸光滑的下巴后,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對面的鐘石看,想知道這位年輕得有些過分的基金經理會說出怎樣的一番道理來。
對于這種小伎倆,鐘石自然是洞若觀火,他不慌不忙地端起杯子,輕抿了一口咖啡,這才好整以暇地說道:“韓國方面的自救倒是及時,在兩天內連續發布了好幾條消息,相信今天的行情還會繼續上漲。只不過以韓國一個貨幣市場的表現,恐怕撐不起整個市場對東南亞區域貨幣的信心吧。”
娓娓道來的分析,將幾個市場之間的邏輯說得一清二楚。德魯肯米勒還有些鎮定,至少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而羅德尼.瓊斯的反應就有些大,臉上的笑容先是一滯,隨后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原本還對對方有些輕視的他此時表情凝重,開始真正地重視起對手來。
“或許一個韓國市場不夠。但如果加上昨天的紐約股市和倫敦股市的表現。還有今天即將交給自民黨審議的日本經濟拯救方案,相信應該足夠讓投資者感到市場在復蘇吧。”德魯肯米勒依然不依不饒,在鐘石點破他的用意后,又放出另外幾個重磅消息。
由于昨天韓國金融市場暴升,使得市場對韓國目前金融體系的預期發生轉變,紐約股市因此上漲了1.1,道瓊斯工業指數上升了84.29點,倫敦方面在銀行股和石油股的推動下也上漲了1.5,這些市場的表現無疑會在某些程度上刺激亞洲市場的上漲,但這并不是絕對的。
隨著德魯肯米勒將今天市場的消息一一拋出之后。壓力重新回到鐘石這邊。在鐘石身旁的馬家瑞低下頭。趁人不注意悄悄地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珠,顯然是緊張到了極點。而在他對面的羅德尼.瓊斯的臉上又再次浮現出微笑來。
“不錯,你說的這些都有可能對韓元,不。是對整個亞洲區域貨幣產生良好的化學反應。不過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即便印尼盾在這幾個消息的推動下會反彈。那么好像離你們建倉的平均價位還是有著一段很大的差距吧,不要忘了,是我們賣給你們這些印尼盾的。”鐘石揉了揉鼻尖。有些不懷好意地回答道。
當初量子基金過于相信自己的判斷,用高價在市場上到處買入印尼盾。鐘石賣給他們的這批印尼盾是以3500兌換1美元的匯價賣出的,而現在印尼盾的市場價是5900印尼盾兌換1美元,跌幅達到了68.5,想要在短時間內恢復到這個價格水平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德魯肯米勒攥緊了拳頭,已經有些泛白的眉毛快速跳動了兩下,這才不甘心地回答道:“我們倉位的平均價格是高了一點,但是我們可以長期持有。而且我們已經有了備選方案,那就是投資印尼國內市場,或許可以買些石油、黃金什么的。這樣的東西可以讓我們躲過通貨膨脹,等到市場復蘇,我們再賣出也是可以的。”
“石油?黃金?”鐘石悶哼一聲,冷冷地回答道,“我原本以為大名鼎鼎的量子基金是金融業的翹楚,行業的領頭羊,卻不知道你們什么時候也開始做實業了?只是不知道,當投資人準備撤資的時候,難道你們打算拿著一堆破銅爛鐵來敷衍他們嗎?”
用這些錢來換取實物,在量子基金內部也討論過,不過早就被否定了。一來是由于印尼政府和中央銀行的肆無忌憚,將來物價肯定會飛漲,到時候得不償失;另外一點就是現在鐘石所說的,如果萬一出現大規模的贖回現象,這些實物變現可是需要時間,難不成真的要拿這些玩意來應付客戶?
對于對沖基金來說,最忌諱的就是流動性的問題,這和大部分企業都是同樣的道理。因為他們要時刻面臨著客戶贖回的問題,而且由于法規的限制,使得對沖基金不能夠大面積地向投資者開放,每支對沖基金最多只能有100個投資人,這樣一來每個投資人要求贖回的份額都會很大,又要獲取絕對收益又要應付可能時刻來臨的贖回壓力,因此這就要求對沖基金能夠在短時間內籌到足夠的流動性,還要保證不會因此被對方壓價等,而持有實物絕對不在投資的考慮范圍內。
德魯肯米勒一時間語塞,不知道該說什么是好。
鐘石可不會見好就收,繼續打擊道:“如果市場關于印尼銀行濫發貨幣的傳聞是真的,到時候印尼市場還不知道會發生什么事情,在這種情況下選擇持有印尼國內實物絕對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黃金、石油等市場持續萎靡,恐怕在兩三年內也不會有太大的起色。斯坦利,我相信你會做一個最有利于你們的選擇。”
“不要忘了,我并沒有對市場散布過你們做多印尼盾的消息。如果市場知道這個情況,恐怕你我都不知道將會發生什么吧。不過可以肯定的是,現在這個局面絕對不會出現。”見對方徹底啞口無言后,鐘石這才翻出最后一張底牌,朝著投影屏幕的地方努了努嘴后,這才往后一靠,選擇了一個最為舒服的姿勢,笑嘻嘻地看著對面一臉無奈的德魯肯米勒。
眾人向著鐘石示意的方向一看,發現不知道在什么時候,印尼盾竟然出現了反彈,在跌破5900后不久就開始強勢上漲。只不過此時德魯肯米勒看到這一幕,也只能苦笑著搖了搖頭。
放風可是影響市場最為常見的方法,對方如果要這么做自然是無可厚非。德魯肯米勒很清楚自己的基金在東南亞地區是個什么名聲,如果在這個時候傳出他們做多印尼盾的消息,用腳趾頭都能想清楚,到時候做空的人肯定一擁而上,都想著在量子基金身上撕咬下一口肉來。
對于市場來說,最忌諱的就是暴露自己的倉位和方向,而量子基金兩者都占到了。鐘石所說的這些都是致命傷,德魯肯米勒對此毫無辦法。
在和羅德尼.瓊斯低聲商量了片刻之后,德魯肯米勒這才重新抬起頭來,緊盯著鐘石的眼睛說道:“年輕人,你給我的印象非常深刻。坦白地說,在此之前我們也想過無數方案,但最終都被否定掉了。你是個厲害的對手,希望我們不會再有碰撞。接下來,我們該談談具體價格了。”
既然對方已經妥協,鐘石也趁勢借坡下驢,面帶微笑地說道:“斯坦利,你只是一時判斷失誤。我相信你的能力,也很樂意向你學習。我相信我們還會有見面的機會的。”
德魯肯米勒只是笑了笑,心中卻對鐘石的這番話不以為然。
雙方經過一番激烈的討價還價,最終在5600的位置達成了協議,這筆交易以量子基金巨虧60而告終,也就是說,他們當初在泰銖上所賺取的利潤盡數賠了進去。而鐘石和他的天域基金則在不聲不響之間又進賬了12億美元。
接下來就是一些細節問題,留給其他的人員去操作。德魯肯米勒起身告辭,鐘石陪同著送到門口,只是當德魯肯米勒剛走到門口時,突然停下腳步,不解地對鐘石說道:“鐘先生,我還有一個疑問,不知道你能否給我解答一下?”
鐘石一愣,隨即微笑著點了點頭,回答道:“沒有問題,斯坦利,如果我能夠回答的,一定會坦誠相告。”
只是出乎鐘石意料的是,德魯肯米勒并沒有問關于交易上的問題,而是指著人來人往的交易大廳,面帶疑惑地問道:“他們不知道我是誰嗎?”
“你,過來!”
對于這個問題,鐘石暗地里覺得有些好笑,不過并沒有當面戳穿,而是向著最近的一個交易員招了招手,示意他過來。等到那人快步走到鐘石面前后,鐘石才一指德魯肯米勒,表情不自然地問道:“你知道這位先生是誰嗎?里奧,你是叫里奧吧?”
“是的,鐘生!”那名叫做里奧的交易員先是朝著鐘石恭敬地點了點頭,這才上下打量了一番德魯肯米勒,略顯不屑地說道,“他不就是斯坦利.德魯肯米勒嗎?量子基金的經理,合伙人,曾經打敗了英格蘭銀行。不過,也沒什么了不起的嘛!”
原本還有些洋洋得意的德魯肯米勒頓時愣住了,狐疑地看了看正強忍著笑意的鐘石,又看了看那位叫做里奧的交易員,再也顧不上什么禮儀,直接當場拂袖而去。
“我說錯什么了嗎?”眼看著對方連句話都沒撂下,里奧就有些不知所措,撓了撓頭,有些茫然地向鐘石問道。
“哈哈哈哈…”鐘石再也忍不住笑意,在眾目睽睽之下就放聲大笑起來,直笑得前仰后合,差點連氣都喘不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