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對于完全能夠擁塞癱瘓河道的朝廷水師來說,梁山水軍唯一一支留守大本營的艦隊就顯得有點寒磣了。此時執行狙擊任務的二十多艘大型江船,在對手最小也是千料海船組成的巨型船隊面前,明顯不在一個檔次之上。
“運兵船主動后撤,戰船攔截我軍爭取其上岸時間,倒不失為一番好謀劃!”
瞭望位的劉夢龍發覺梁山軍的異動,立刻猜出呼延慶的戰略,只見他面色唏噓,道:“只是他以區區二十多條押綱船,就想拖延我大軍行軍速度,是不是太過自信了點?看來此人倒是個有膽氣的,不過可惜了,人若是太自信了,遲早要出漏子!”
“這些將種,哪個不是鼻孔朝天長的?”那指揮使順著主帥的話發揮道。“不過小將倒是納悶,好歹這梁山泊也湊得出百十來條大船來,怎么見真章時,只有呼延慶一人扛鼎?難不成那三阮、李俊等人,真是徒有虛名之輩,除了駕船渡人,毫無一戰之力?卻把呼延慶這個寡將留在前線,莫非要效仿螳臂當車的笑話!”
“許是沒料到我們跨海而來罷!或許船上載著匪軍步兵不便接戰也有可能!如此你倒是提醒了我,定不能叫他們卸下步卒趕來支援呼延慶!傳我軍令,命前軍八營,一字平推,不忙接戰,先好生熏熏這廝們,趁他們暈暈沉沉之時,再白刃奪船!”
那指揮使連忙傳令,但聽劉夢龍的旗艦上鼓號齊鳴,其聲雖雜,但是只要是內行人都能聽得懂其中的涵義。很遺憾的是,前平海軍指揮使呼延慶,亦屬內行人之一。
“一上來便下猛藥,他這是要試試我的斤兩吶!”呼延慶仔細聽了一回對面官軍中的鼓號,喃喃道,此時他沒有半點遲疑,當即道:“下令,把水哨馬皆盡撤回!全軍戒備,準備迎戰!”
呼延慶說完,回身取過兩條濕巾,遞給朱武道:“一會兒用得著!”
朱武點了點頭,面色凝重的接過濕巾,二話不說便先掩住了口鼻。他這個舉動無疑等于告知呼延慶,此戰,他這個外行人不會干擾呼延慶的指揮。
雖然呼延慶曾多次勸他隨謝福的船隊先撤走,但朱武作為臨時總指揮,婉拒了這份好意,梁山軍還沒有戰場指揮官身居后方的傳統,從當初王倫在大名府以身作則主動斷后開始,這個傳統漸漸保留下來。
呼延慶凝眉深思,時而發令,調整隊形,部署士卒,只為這場斷后之戰,做著最后的準備。
“嘭…嘭…”
兩支艦隊終于在北清河狹窄的航道中遭遇了,率先拉開大戰帷幕的是官軍戰船上所載的拋石機,劉夢龍雖然在杭州灣換了船,可一應水戰利器可都是一件不舍的。此時這些拋石機所載的彈藥可不是石頭,而是大宋水軍中各色制式火球,主要包括兩大類,其一毒藥煙球,其二燃燒火球。
對于金陵水師來說,此戰雖是逆水,但有一個極大的優勢:順風!而彌漫的毒氣煙霧正需要借助風力,來擴大遮障和毒害對手的效果,還不用擔心反噬自己,真是天公作美。
數十艘船只所載的拋石機一起發射,在這狹窄的河道中,梁山軍難以規避,不多時,許多船只甲板上已經是濃煙滾滾,縱然呼延慶事先有所準備,讓士卒們都備上了濕毛巾,但隨處可聞的咳嗽聲還是不絕于耳。不過眾人似乎早便料到有此一著,不少人經歷了初時的慌亂后,開始行動起來,紛紛往燃燒的散煙堆上傾倒早便備好的沙土。
梁山軍的防御措施雖是齊全,不過有些奇怪的是,場面上居然只是官軍單方面的攻擊,而梁山船隊卻毫無動靜,直叫劉夢龍都有些懷疑對方是不是裝備了拋石機這種利器。
“命各船不要擲火球,加大煙球的力度!眼下河面狹窄,等它船只燃盡了,賊兵的步卒早上岸了!”劉夢龍要搶時間,顧不得使用最穩妥的方式,另外對方的孱弱也給了他很大的自信。
梁山軍的旗艦上,只見幾個頭目看不下去了,上前對呼延慶進言道:“哥哥!我軍何時還擊!?”
說來第八營還屬于梁山水軍中的新嫩,根本沒有經歷過實戰,縱然呼延慶教導有方,但是仍有一些小頭目已經忍不住了,紛紛催促主帥。
呼延慶何嘗不急,不過他心中有著更深的盤算,當下一言不發,只是在艦橋上默算著距離,朱武見狀,扒下毛巾道:“咱們梁山軍第一條鐵律是甚么?”
見是山寨排名第五位的軍師哥哥發話了,小頭目怯怯道:“一切行動聽指揮!”
朱武此時也沒責罰他,只是道:“你知道便好,一切聽呼延頭領的軍令!下去各就各位,給軍士們作個榜樣!”
眾人聞言都退下了,朱武這時才有些擔心的望向呼延慶,正要開口,忽見呼延慶大叫一聲:“傳令,全軍施放霹靂火球!”
此時籠罩在煙霧中的梁山船隊暫時放棄了旗語,一時間擂鼓大作,吃了老鼻子虧的梁山水手憋著一股勁,將神機營凌振頭領專為水軍改造而成的霹靂火球狠狠投擲出去。
頓見煙塵之中,無數個長著“耳朵”的火藥團破塵而出,做著拋物線運動栽向金陵水師。瞭望塔上的劉夢龍瞳孔急劇縮小,電光火石間心中冒出無數個問號:既然裝備了拋石機,為甚么梁山軍先不用?
不過劉夢龍到底是一員將才,瞬間想到呼延慶只怕等的是官軍前鋒全部進入射程之后,才肯放手一搏,可劉夢龍還有一點想不通,一直梗在心間。想它不過區區霹靂火球而已,早擲晚擲有甚么區別?
沒讓劉夢龍等多久,殘酷的事實便告知了他答案。這哪里是甚么霹靂火球,但見每一個落點都是打雷一般的聲響,那動靜比爆竹之類的物事還要火爆百倍。劉夢龍親眼所見,前鋒后軍一艘指揮使所在的客舟上,艦橋上挨了一下,頓時連一個站著的人都沒有了。
劉夢龍倒吸了一口冷氣,連呼:“邪門!當真邪門!”他身邊那指揮使也嚇得呆了,明知對方的射程已經到頂了,還是忍不住勸道:“相公,君子不立圍墻之下,還請相公移步!”
劉夢龍還沒想好要不要下去,只見梁山軍再次發招,這回好像有些“大家伙”夾雜其中,但聞比剛才劇烈十倍百倍,仿佛天崩一般的轟鳴直振得劉夢龍耳膜欲裂,再看自己的前軍時,數艘千料海舶已經開始噗噗下沉,上面僥幸活下來的水手,已經是毫無斗志,紛紛慘叫著跳水逃生。
“相、相公,要不要換燃燒火球?毒煙球好像制不住這些賊人啊!”指揮使方寸大亂,在劉夢龍耳邊大喊道。好在這些“大家伙”明顯比霹靂火球的射程短得多,不然這指揮使只怕抗命也要拖劉夢龍下去躲避。
“還跟這些妖人對擲?你腦子進水了不成!傳我軍令,全部給我壓上去,奪船!白刃戰!”
不怪劉夢龍此時失了鎮定,只因賊兵手上有一種顛覆性的秘密武器,關鍵是他還不知道對方手上的王牌出干凈沒有,此時若不趁著人數的優勢拼死一戰,被對方轟上一陣,等士氣徹底崩潰掉,那他劉夢龍真要死無葬身之地了。
金陵水師是劉夢龍一手帶出來的,傾注了他無數的心血的汗水,在此緊要關頭,這群認識到退即是死的,進反而還有一條生路的大宋水軍勁旅,在劉夢龍旗艦的帶領下,滿帆朝梁山軍逼來。
“這廝還真是個角色!”呼延慶見對方遭到如此劈頭蓋臉的一頓悶揍,居然還能扛住沒有潰退,反而欺身而上,要來白刃戰,不由一嘆。
“原來咱們梁山泊有這等神兵利器?他娘的,快放啊!愣著干甚,千萬別停,叫這廝們嘗嘗咱的厲害!”成貴異常興奮道,他原本以為毫無勝算的一場戰斗,居然就這樣戲劇性的反轉了。
“成頭領,只剩最后兩枚了!都打出去?”負責拋石機的水手滿臉尷尬,望著成貴道。
成貴一愣,打得正順,關鍵時刻竟然沒得使了,這還不要了命了?只見他連忙叫道:“速速詢問旗艦!”
面對各艦的問訊,旗艦也沒有辦法。宋朝每年出產的火藥各種配料本來就少,特別是硫磺、硝石兩種主料,梁山泊收集了兩年,也就那么點,王倫帶去高麗的就占了絕大多數,此時留在山寨并沒有多少,呼延慶出來時又不可能一點不留,是以出現這種不利的局面。
只見在硝煙盡散之后,旗艦打出的旗語是:“想盡一切辦法,拖延半個時辰!”
“轟!”
“轟!!”
“轟!!!”
數艘突前的綱船和海舟之間的劇烈碰撞,宣告了白刃戰的降臨。眼下不到兩千的梁山新兵即將迎來數倍于己的敵人挑戰,此時別說是一般水手們了,就是成貴、翟源這樣的頭領,都是心中忐忑,不知能不能撐過這次他們人生中最為嚴峻的考驗。
“來人吶!護送軍師先走!”呼延慶將佩刀拔出,做好了親自上陣的準備,但這之前,他還有一件事情要辦。
“這是臨陣而逃!兄弟,你要山寨弟兄笑我朱武一輩子…”朱武驚道,可惜話還沒有說完,就被一擁而上的水軍圍住,但聽呼延慶一聲令下:“綁了,到了安全地界才可放開!”
“呼延慶!反了你不成?”沒想到自己居然被一伙水軍挾持了,朱武不禁大怒,只見呼延慶朝朱武欠了欠身,鄭重道:“此戰若得生還,小弟定與軍師賠罪!”
掙扎中的朱武聽到這句話,鼻尖不禁一酸,心中雖有千言,卻不知該說些甚么,最后只是憋出一句道:“我等著你親自回來給我解釋!”
呼延慶聞言,慷慨而笑,揮手叫手下護送朱武先走,正在這時,忽聽桅桿上的旗手大叫道:“后方出現我軍船只!懸掛的、懸掛的好像是咱們步軍的旗號!?”
“甚么?!你再說一遍,懸掛的甚么旗號?”呼延慶急問道。
“確實不錯,的確是步軍旗號!”旗手確認道。
呼延慶和朱武頓時面面相覷,實在不知道孫安、李逵他們搞甚么鬼。
幾乎同一時刻,客舟瞭望臺上的劉夢龍也發現這一情況,一拳擊打到臺子上,十分懊惱道:“糟糕,不想這廝們居然留了一手,看來這仗麻煩了!”
他身側的指揮使見狀也道:“好容易等這廝們的神秘武器用完了,卻叫他們又來了生力軍,這可如何是好!”
這指揮使說完,不由唉聲嘆氣,下意識里回了次頭,忽然發現己方身后的河道中,居然也出現一支龐大的海船編隊,這指揮使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納悶半晌,方才輕拍劉夢龍的盔甲,道:
“相公!難道咱們也留了一手?”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