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是地府么?!
吳用幽幽轉醒,發現四周黑漆漆一片,安靜得嚇人,完全聽不到任何響動,頓時著了慌。
“為甚么連宋江這廝都不殺,偏偏殺我!”吳用“死”后的第一反應無比憋屈,他曾預想過王倫得知真相后的無數種反應,唯獨估摸著最不可能的殺人滅口,卻變成了現實。
“我吳用一生不曾遇上個心服口服的明主,哪知剛剛遇上,就砍了我的頭去,卻不是冤枉?”
言由心生,話語不覺脫口而出,哪知吳用這個舉動卻把自己嚇了個大跳,怎么人死了還能說話?正驚惶不安時,只聽“吱呀”一聲,好像陽間房門被推開的聲音傳出,隨即一絲光亮照射進來,直刺得他掙不開眼。
“看來是早便醒了!”
說話這人的聲音直叫吳用化成灰都識得,不是閻君卻是王君。
“我沒死!?”這個聲音在吳用心中激蕩著,強忍著不適應,吳用睜開眼往光亮處望去,只見兩個熟悉的面孔落在他的視線中,頓時激動道:“王首領,我就知道你不是殺人滅口的人!”
“你說對了一半,我雖然不是殺人滅口的人,但是有人假借鬼神,插手我梁山人事,亂我梁山大計,我也一樣不會手軟!吳用,{長}風{文}學fw.cfwx.net我此時沒有殺你,不是你不該死,而是你不該囫圇死。此時三人抵六面,我給你一個說話的機會!”
王倫此時和許貫忠提前從酒桌上退席,一來是大戰在即,想讓弟兄們自在些,好生喝一頓酒,二來是想看看嚇暈過去的吳用醒了沒有,有些事,也該當面說個明白了。
王倫說完,撿了一張椅子坐定。許貫忠把燈火擺放好了,便站在王倫身后,冷冷的看著吳用。
“小生知錯了,真錯了!可小生是真心真意替王首領著想啊!可恨連那自不量力的田虎都敢假借天命蠱惑世人,堂堂的梁山泊,怎能落在這么個庸人的后面?王首領、王倫哥哥,我吳用弄出這個神跡來,未嘗有半點私心啊!你看那碑文前后洋洋千言,小生不說嘔心瀝血,也是費盡了心思啊!”
吳用心知肚明這是王倫給他的最后機會。哪里還敢再賣關子,直如竹筒倒豆一般,將詳情全吐露出來:
“整個排名從上到下,都是按照梁山泊現成的守備、馬、步、水軍來排列的,林教頭后面是步軍的魯提轄,魯提轄后面是馬軍的盧員外,盧員外后面是水軍的李俊,一環扣著一環,如此循環不歇。而這四軍之外其他頭領。都如插花一般,摻插在這環扣中間,四軍魁首之后便是天下聞名的小旋風柴進,這柴大官人于王首領有恩。我不敢把他排在第二位,常言道坐二望一尤可期,只有忠心耿耿、毫無威脅的幾位軍師,才能名列王首領身后!我處處都是為哥哥著想。而不敢藏絲毫私心,就是阮氏三雄是我故人,我也不敢賣這個好。直把他們排在李俊的后面,都是因為小生用心揣摩王首領的心跡啊!不然梁山泊當初選將遠行海外,怎么放著阮氏兄弟在家,而派上這么個剛上山的人?”
吳用往回咽了一口口水,拼著這一口氣,索性把心里想法說了個透徹:
“有些先上山的頭領名次不如后上山之人,那是因為小人替王首領收心啊,最、最明顯的是縻貹頭領是王首領的心腹愛將,在梁山的地位遠勝于后來的孫安、卞祥,但縻貹好漢是個不計較名位的人,讓他排在后面,不但他不會有甚么意見,還可使孫安、卞祥心悅誠服,感激天命,效忠哥哥!同樣九紋龍史進上山甚早,原本可以排進天罡,擠掉馬勥,可這樣一來,難免叫人認為天意不公,畢竟馬勥手段高過他一截這眾所周知,更何況叫王首領甚是看重的王進教頭,已經位居高位,這個做徒弟的也不會有甚么其它想法…小生一切一切的出發點,都是為了哥哥考慮,為了梁山和睦大計啊!”
吳用說到這里,直委屈得嚎嚎大哭起來,頓時涕淚齊流,嘴中不忘繼續說道:
“小李廣花榮是王倫哥哥的心腹兄弟,可他偏偏認了宋江做大哥,此番雖然和宋江割袍斷義,但小生怕他心里還有其他想法,正好假借天命,叫他認清現實!整個二龍山只有他一人上榜,連…連小弟都不敢把自己名字列上去,裹挾…裹挾哥哥殺我不得…”
“另外小弟還…還故意露出幾處破綻來,沒有寫上那轟天雷凌振的名字,他是個老實人,定然不敢爭甚么長短,還有幾個人不該上榜而上榜,為了不叫他們身在曹營心在漢,小弟一不做二不休,拿自己性命作賭具,叫天下人不至于誤認為是王首領假借天命,全是為了撇開哥哥干系的緣故啊!”
吳用說完,歪倒在地,口中仍喃喃道:“這個名單,傾盡小弟所有心血,藏盡小弟所有苦衷,但凡哪個頭領認為自己名次低了,叫他順著名單往前數,看他能擠下他前面相同軍種、部門的哪個人來!當然…若是馬軍的頭領偏要和水軍、步軍的頭領相比,小人就無話可說了!但我敢說就是哥哥來排這個榜,和小人這個榜文來比,絕對也是大同小異!因為、因為我全是一片公心啊!”
吳用這口不擇言的一通喊,直叫他心神激蕩,已經有些神經錯亂起來,居然苦苦吟道:“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所以看你負荊之時,我是不是問過你,要不要感謝你!”
王倫在吳用說話時,始終未至一言。此時見他這個模樣,好像生受了無盡的委屈一般,真是好不傷心,直感啼笑皆非。
“小生知錯了,真錯了!”吳用當即悔恨道,此時要不是雙手雙腳都被縛住,指不定又要叩頭認罪。
“吳用,真人面前莫說假話。你避重就輕,說得再多有甚么用!你一個外人,做出和自己身份不合的事情來,做得再用心,也是個錯!想你膽大包天,假借天命,插手我梁山人事,想你也不是個糊涂人,你應該知道后果!你這么做,圖個什么?”許貫忠喝道。
吳用此時歪倒在地上。臉便貼著冰涼的底板,望著居高臨下的許貫忠就站在他的明主旁邊,穩坐在交椅上的那人對自己又一臉厭惡,心中生出無盡的悲哀來,想著已經在鬼門關上走過一遭,眼下還有甚么話是不能說的,當下悲戚道:
“吳用不比小官人大才,也不比小官人命貴,一生只能屈居村學。靠教授頑童度日,好不容易遇上晁保正提攜,走上江湖這條道路,吳用不是沒盡心力。可他是個扶不起的龍頭,小生這一身本事全然施展不開。想小官人一出江湖,就遇上王首領這樣的明主,似你哪里能體諒到我這等人的悲哀和苦衷?”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吳用雖然沒死,但也在鬼門關前走過一遭,說出來的話還是有些感染力的。許貫忠此時雖不發一言,還是下意識的望了王倫一眼。
“這世上人人都有貴人,小官人、晁保正、花知寨,連那赤發鬼劉唐,命里都有貴人襄助!偏我吳用命途多舛,當年那宋江要拉攏與我,若是世無王首領這個人,宋江倒是一個可以投靠的人,可王首領橫空出世,大宋綠林哪有宋江這等人的出頭之日?我吳用就是撇了保正投他,除了空頂個背主求榮的帽子,將來下場難逃凄涼!”
“這是甚么話!你口口聲聲視哥哥為明主,既然如此,你現在不是隨晁保正上了梁山?況且此番你救護晁保正有功,哥哥定會論功行賞,何至于不讓你投主?你自己說,你這番話說得順么?”許貫忠皺眉道。
“事到如今,也沒甚么好隱瞞了!王首領,我下面說出的話,你可能有些不愛聽,但我到了此刻,突然有些想說了,不知小生能說麼…”吳用慘笑一聲,望著王倫哀告道。
“你說!只要是實話,沒甚么愛聽不愛聽的!”王倫沒有絲毫遲疑,出言打斷吳用道。眼前這個智多星的心機他是再清楚不過,先前他說的只能稱得上事急吐“真言”,卻跟心里話還差得遠。
“多謝王首領!我知道你素不喜我,當初西溪村我們第一次見面時小生便感受到了,后來陰差陽錯發生一系列的事情,終叫王首領看到我吳用還有一點用途,可這只是暫時的,我保得晁保正無礙,我的使命也就終結了。常言道:狡兔死,走狗烹。沒了宋江,將來我吳用上了梁山,坐享榮華無過杜遷、宋萬之流,跟著老實人晁保正看著你王首領叱咤風云,始終被排擠在你們核心那一班子人外,這樣的日子,我一個村學學究,真心感激,卻不稀罕!”
說到此處,只見他神色一變,眼神變得灼熱起來,盯著跳躍的火燭,吳用語氣急促起來:
“你梁山泊上,鎮國家撫百姓無過于聞煥章,出將入相文武雙全無過于蕭嘉穗,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無過于許貫忠,但惟獨差一個不計名聲但求任事的陳平,我吳用雖然才不驚人,但除此三人,就是朱武、公孫勝,也不及我也!”
“你要做我的陳平!?”
王倫算是徹底明白吳用這廝打的甚么算盤了,他在二龍山那么用心的幫襯晁蓋,包括搞出這畫蛇添足的鬧劇來,居然都是源自這么個叫人哭笑不得的念頭。
只是看著吳用居然給他自己那一套豪言壯語搞得壯志激昂的一幕,王倫又覺得有股子膩味,當下反問了他一句:“你可曾想過,那玉璽其實是我讓給田虎的!”
從王倫嘴中得到這個驚天消息,吳用頓時愣住,胸腔中那團冉冉升起的火焰突然被心底冒出的寒氣冰封,他忽然發覺自己干了件天大的蠢事,仿佛一個球手賭上身家性命拼死拼活最終將蹴鞠送入球門,陡然間卻發覺這球門是自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