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上大人…”
那黑暗中的眼睛,一直佇立在那門扉的另一端,透過那破碎的窗戶紙所透露出的洞口,她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梨繪衣,不用擔心,它進不來。”
“母上大人…我害怕…”
她握緊胸口的十字架,似乎這樣就可以給自己帶來強烈的信心。
“萬能的上帝,請您給予我信心,將‘惡魔’驅散…”
“母上大人,聽說你昨天和父親大人,聯同幾名國會議員,一起去參拜了靖/國神社?”
“是的。”
“為何不告訴我?我看了新聞才知道的!”
“你還小,有些事情,自然不想讓你知道。”
“但聽說此事引起了鄰國的諸多不滿,還可能引起外交爭端啊。說到底神社供奉的都是當初二戰后國際法庭認定的甲級戰犯啊!”
“就是因為知道你的性格,所以才不告訴你。大人的世界復雜得很,家族要發展,必須借助這些政治家的勢力。日后家族是由你的兄長繼承,你不必考慮太多。”
“母上大人…崇一他…他在哪里?”
“他是你的朋友,為何問我?”
“我知道…你們將他帶走了!為什么?”
“你交朋友,該是慎重些。他公然搜集二戰時期日軍在中國的資料,甚至編撰子虛烏有的南京事件的內容,意圖公開發表。”
“母上大人,他只是要發表歷史真相啊!我們現在學習的歷史書籍,根本不是真正的歷史!”
“他是被支那人洗腦了,所謂南京大屠殺不過是支那人編造的謊言罷了。梨繪衣,你是我深澤家族的人,就該為我們家族的人考慮…”
“我又看到那只眼睛了…就和小時候一樣…”
“梨繪衣,‘惡魔’是傷害不了我們的…”
“但我想起來了,我從那只眼睛中看到的是我的倒影…”
“梨繪衣!說什么瘋話!再過幾個月你就要嫁給藤木議員的公子了!議員他很可能成為下一屆總理大臣,只要我們聯姻,家族日后的未來不可限量!”
“我們不是驅魔師的家族嗎?但我感覺…”
“梨繪衣!”
“我們死后下地獄,也會變成惡魔…”
深澤梨繪衣拿著一張皺巴巴的照片,靠在墻壁上。她的身上,到處是血。
此時她正待在酒店的一個房間內。
“我忽然想起了小時候…”她將照片微微垂下,空洞的眼神看著天花板,“我在很小的時候,就見過‘惡魔’…”
“你們深澤家是驅魔家族,會遭遇‘惡魔’也不奇怪。”亞斯藍此時正調試著手中的羅盤,確保結界固若金湯。
她不斷看向房門。那些斗篷人,現在就在門外,不過被結界擋住,進不來。
“‘惡魔’…在日本應該是叫做妖怪吧?比如座敷童子?飛頭蠻?酒吞童子?”
“妖怪和‘惡魔’是不一樣的,提克洛。”
“那是你和家人的合影嗎?”亞斯藍緩緩走來,注意到那張照片。房間內一片漆黑,只有羅盤釋放出一點微弱光源,所以看不清照片的內容。
“是…”
“他們…”
“都應該正在地獄中吧…因為這場突如其來的末日。末日為何會到來,為何會突然席卷全球,沒人知道…但該下地獄的人,沒一個逃得過去…”
亞斯藍打開了酒店的衣柜。
“還好,有女人的衣服。”隨后他將衣服取出,丟到床上,說:“你先去換衣服吧。渾身都是血,你也難受得很吧?”
“什…么?”
“你放心,我不會做你擔心的事情。我如果現在做出不該做的事情,只會增加地獄卷內的罪惡,說不定死后會下更深層的地獄。”
“不…我相信你…”
“我不知道我們得困在這多久,但得做好長期被困的準備,等格藍迪涅他們來營救。”
梨繪衣看了看床上擺放的衣服,臉頰略為羞紅,隨后,拿起了幾件衣服,抱在胸前。
她忽然沉默地看著亞斯藍。
許久,就在亞斯藍即將開口的時候,她說話了。
“我大學時有過一個同窗好友,他叫青木崇一。我雖然接受成為驅魔師的教育,但平素過的是和普通人一樣的學校生活。出于對歷史的興趣我報考的是歷史系,但隨著學習的過程,崇一告訴我,他越發感覺到我們國家的歷史教科書存在太多虛假不實的內容。你是中國人,對這一點應該也有所了解吧?”
“刻骨銘心。日本企圖抹滅他們在昔日戰爭中犯下的罪行,可惜歷史不可能遺忘。不過…現在這個時候,說這些似乎沒有意義了。”
“崇一他想研究真正的歷史,他為此不遠萬里去了中國,認真研究二戰時期日軍侵華的歷史。尤其是…當年東京審判時期震驚世界,卻而后被我國政府埋藏的南京大屠殺的血腥歷史。老實說,我看過他撰寫的論文資料,這些資料內容詳實證據確鑿,我們的先人在異國土地居然犯下如此罄竹難書,甚至連禽獸都不如的罪行。傳說中的第十九層地獄當真存在的話,他們的名字就該被記載在《啟示錄》地獄卷的第十九層地獄中!”
“上帝是公正的,當年參與大屠殺的日軍士兵多數已經葬身在太平洋戰場,他們的靈魂必然在地獄飽受折磨。”
“然而我決定和他一起進行論文的撰寫,并且決定幫助他搜集歷史資料,甚至決定去拜訪當年參戰并存活至今的士兵,就在這時候…他不見了。我很快就查出,這是家族的手筆,他們擔憂我的做法會觸怒他們費力討好的右翼政客。當時,就連我國首相都屢屢參拜靖/國神社,他們自然選擇見風使舵。而我最終救不了他…現在想來,我沒有預料到家族的做法,我天真低估了一切,真以為追求真實的正義行為可以被上帝所庇佑…我的愚蠢害死了崇一,我在想…這或許就是我被記載在《啟示錄》地獄卷的罪行。”
亞斯藍面色露出了幾分震撼,畢竟…中國人對日本鬼子的觀感終究素來不太好,卻也很少聽聞,有青木崇一這種追求歷史真實而獻身的日本人。
果然是只有低劣的個人,沒有低劣的民族。
(問個題外話,公主殿下…你是否認同深澤梨繪衣和青木崇一追求的真實歷史?你是否認為南京大屠殺確有其事?)
(操縱和粉飾歷史自古有之,我沒愚昧到被那幫右翼政客的拙劣謊言欺騙。)
“那不是你的罪,深澤小姐。”亞斯藍不知怎么的,忽然說出了這么一句話來,“和我比,你的行為根本算不上罪行。”
新修的劇本中,并沒有這句臺詞。
梨繪衣略微錯愕地看著亞斯藍,隨后低下了頭,囁嚅著說了一句“阿里阿多”(謝謝),走入了浴室,關上了門。
將沾滿血的衣服換下,透過微弱的光看著浴室碎裂的鏡子,梨繪衣一時間感覺有些恍惚。
幼年時…
不是梨繪衣的幼年時,而是安/倍深瞳的幼年時…
鏡子中,被割裂的部分,讓梨繪衣(深瞳)感覺到自己的面孔似乎也被分割成了兩半一般。
(劇本寫著:梨繪衣看著此時的鏡子,她似乎從鏡子中,看到了幼年時候看到的,那門扉另外一端的惡魔…)
腳下,被她換下的血衣被她丟在了浴缸旁。
就在此時,那血衣的袖子,忽然莫名地鼓起,然后一只血手,從袖子中赫然伸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