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威離開了杖刑殿,他一向很識眼色,看出常鳴還有話想跟蓮姨單獨交流,立刻告辭,絕不打擾。
他一離開,常鳴立刻開門見山地問道:“時間不多,蓮姨還有什么話想交待我的?”
蓮姨注視著他,好一段時間沒說話。她一向冷淡而沉默,一雙眼睛卻從來極亮,好像有什么熊熊的意志在深處燃燒,讓人不可輕忽。
她盯著常鳴,突然問道:“你就沒什么話想問我的嗎?”
常鳴頓了一頓,抬頭問她:“你要跟我說?”
毫無疑問,蓮姨有很多秘密。她從青蘆工廠離開之后做了什么,怎么會進入神殿,還當上了持杖祭司長?以她對神殿的敵意,進入這里究竟想做什么,又為什么知道很多別人不知道的內幕…
這么多疑問,常鳴早就想問了,但是蓮姨一直表現得諱莫若深,讓人想問都不知道怎么開口。
現在她說這話,是想解答自己的疑問了?
蓮姨說:“問不問在你,答不答在我。”
聽見這話,常鳴笑了起來,這倒還真是她的回答風格!
他整個人放松了下來,向后一靠,問出了第一個問題:“蓮姨,很早以前,你曾經跟我說,有一個人,因為想使用太陽能來驅動機關,結果違反純潔禁令被殺死了…這個人,跟你是什么關系?”
蓮姨猛地抬起眼睛,緊緊地盯著他。她的眼神一陣晦暗。接著又像燃燒起來一樣,越發明亮。
她沉默了好一會兒,她才緩緩說:“那個人,是我的師兄,也是我的戀人。”
常鳴撓了撓頭,不好意思地說:“接下來這個問題可能有點冒昧啊…你到現在還獨身,是因為還愛著這個師兄嗎?”
蓮姨一陣更長的沉默。就在常鳴以為她不會回答這個問題的時候,她終于深吸一口氣,緩緩緩緩地點了頭。
她的拳頭握得緊緊的,指甲幾乎要掐進掌心。用一種冷漠下隱藏著無盡波瀾的聲音說:“是的。”
常鳴松了口氣。下個問題追得更緊:“那你進入神殿,是想…”
他沒有說出聲,只比了兩個字的口形。蓮姨當然認得出來,這兩個字正如她所想。是“報仇”二字。
蓮姨冷冷一笑。說:“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
她站起來,淡淡地說,“在這個地方。你盡可以放心隨便說話。這里沒有任何機關,沒有任何神紋。所有人都不可能窺探這里的情況,包括機關神也一樣。”
她冷笑一聲,說,“這里徹底隔離,很早以前是為了防止叛黨的同伴來接應,但現在倒成了神殿里最清凈的地方…”
常鳴環視四周,的確沒有看到任何布置,用精神力檢查也一樣。果然就跟她說的一樣,這里很干凈,是個說話的好地方。
他點了點頭,直截了當地問出來:“你到神殿,爬到這個位置,是想報仇?”
蓮姨回答得也很干脆:“不完全是。一開始可能只有這樣的想法,但漸漸的,我接觸到了一些人一些事,也想做一些不一樣的事情。”
常鳴揚了揚眉毛,問道:“哦?”
蓮姨既然讓他發問了,就已經考慮好了要把一些事情告訴他:“神殿用純潔禁令控制人類,凡逾矩者必受神罰…這點,你是知道的吧?”
常鳴點頭。
蓮姨的嘴角微撇,越發顯得冷淡:“有控制就有反抗,并不是所有的人類都樂意被神擺布,從古至今,一直都有人想要反抗機關神,漸漸的,他們形成了一個組織。”
常鳴腦中靈光乍現,猛地直起了身子,驚問道:“你是說…血十字組織?!”
蓮姨一愣,轉頭問道:“你怎么知道?”
常鳴注視著她,某些事情從腦海深處翻出來,他不可置信地問道:“難道你就是血十字組織在神殿內部的內應,給他們傳遞消息,讓他們破壞神殿行動的?”
出人意料的是,蓮姨搖了搖頭。她冷靜地說:“不,這方面不歸我負責。你說得沒錯,我是血十字組織的一員,血十字組織為了顛覆神殿的統治,為此籌謀了數千年,勢力之深,即使我也無法完全探測。不過即使是血十字,也很難把人送到持杖祭司長這樣的高度,我能擔任這個職位,其中有一些機緣巧合,血十字非常看重,輕易不會動用我。”
她簡單幾句,把血十字的事情對常鳴介紹了一下。
天穹紀元開始,神殿就開始用另一種方式控制人類。
這次他們做得比永恒紀元時巧妙多了。永恒紀元覆滅時,人類的機關術遭遇嚴重的打擊,幾乎倒退回到了原始社會。神殿從那時候開始慢慢扶植人類的機關術,開始布局機關公會。
當人類的機關術達到一定的高度時,人類機關師跟機關公會之間的關系也變得難舍難分。機關師非常依賴機關公會,脫離了公會,他們幾乎難以成長。
同時,神殿還通過公會,以各種柔性手段來約束機關師們。就算是“純潔禁令”,也套了一個“幫助人類發揮機關術真正本質”的外殼,極具迷惑性。
大部分機關師都被神殿的種種手段迷惑了,他們開始發自內心地敬仰機關神,把它和機關緊緊結合在一起,視為自己最高的夢想。
但這個世界上總有一部分清醒的人。從一開始,就有人感覺機關公會不太對勁。漸漸的,不對勁的感覺越來越重,有人開始公開質疑機關神。
無疑,那時候的清醒者還比較天真,他們還沒有真正認識到神殿的殘酷本質。從某種角度來說,“公開置疑”這件事情,就表示著對機關公會某種程度上的信任。
結果,天穹紀元第一次神罰降臨。機關神殿以最嚴厲、最殘酷的手段,消滅了這些質疑者,毫不猶豫地把這些質疑的聲音壓了下去。
但是,這聲音真的能壓下去嗎?
事實上是不可能。它在臺面上是消失了沒錯,卻轉入地下,變成了竊竊私語,在某部分人群里流傳起來。
這些話被有意無意地傳了出去,接著是第二次神罰、第三次。
人類對自由的渴望永遠不可能被磨滅,神罰不僅沒有真正消滅人類之中的反抗者,反而讓他們變得更加清醒。
他們越發小心,把所有的聲音和活動全部轉入地下,血十字組織應運而生。
數千年來,血十字組織進行了各種地下活動,也有公然的抵抗。但是直到現在為止,他們的行動還沒有一次真正成功過。原因很簡單,神殿的機關術比他們強多了,又經過了這么多年,贏得了大部分機關師的心。人類自己都不愿意站在他們那邊,他們還能做些什么?
幾千年的歷史,蓮姨用幾句話就簡簡單單地交待完畢了,她的語氣一直非常平靜,不起一點波瀾,到這時,甚至有一些嘲諷:“大部分人都貪圖安逸,他們未必沒有看出來自己正在被異族統治,但只要不超過界限,只要不到達一定的高度,這件事情看上去都跟他們沒有關系…他們當然不愿意挺身而出。”
“不到達一定的高度?這是什么意思?”
“別告訴我你沒看出來,地創師們為什么一定要留在中央坤州,不能輕易離開?為什么…這個世界上沒有天創師的存在?”
常鳴登時瞪大了眼睛!
老實說,這樣的念頭他并不是從來沒有想過,但總是在心中一掠而過,就再沒有往深入想。
按道理來說,機關術是逐漸積累起來,越來越強的。但為什么這個世界上地創師越來越少,再沒有了一個天創師?
他以前沒多想是以為,他高估了神殿的機關技術。他以為神殿的所以技術全是自創,遠遠高于普通人類,根本不需要對人類現有的機關術發展做什么。
但知道遺跡搜尋小隊的存在之后,他發現,其實并不是這樣!神殿的機關術未必有他想的那么強,大部分都是從永恒紀元掠奪而來的!
這樣一來,他們忌憚人類,忌憚更高級機關師,就很可以理解了!
為什么人類現在沒了天創師?是因為機關神殿根本就不允許天創師的出現!
常鳴一陣悚然,雖然明知這里是“干凈”的,但他還是忍不住壓低了聲音:“那以前那些天創師呢?他們為什么會失蹤?難道是因為…”
天創師的壽命長達千年,現在傳說最后的幾個天創師,沒一個是壽終正寢的。據說都是在搜集材料、探索未知的過程中失蹤了,再也沒出現在天穹大陸上。
這樣說來,他們的消失的確很不正常,很可疑!
蓮姨搖搖頭,坦然說:“實話實說,這個只是猜測,到現在都沒有定論。我們只是根據神殿一貫的手法,推測他們的行為而已。至于具體是不是他們干的,沒有直接證據。”
這很正常,天創師的級別太高,普通人根本無法窺探。沒有證據也是很正常的。但蓮姨說得沒錯,無論是動機還是一貫的手法,神殿都很有可能這么做!
地創師沒有自由,天創師消失無蹤,神殿對機關師的限制,比常鳴想像中更加嚴格!(